“你是吗?”傅轻决的肩膀动了动,缓慢地转过身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让坐在床边的段宁心跳一沉,嘴里止住了声音。
第92章
傅轻决在问出口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段宁和傅轻决对视片刻,忽而移开眼,低头笑了笑,脸上却是找不到笑意的,仿佛只藏有一点淡淡的自嘲与怜悯,段宁说:“你现在问我这样的问题,想要我怎么回答你呢。”
而傅轻决很快明白,与其说是后悔,倒不如说是害怕,他非要自取其辱地询问段宁这样的问题,可无论段宁怎么回答他,回不回答他,都令他看起来那么的可笑。
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资格问段宁这些。
无论是傅轻决那些天的酗酒,不眠不休饱受煎熬也好,还是他悲怆过度,急火攻心,最终吐血住院也好,都没有资格为了让段宁知晓,然后让段宁动一动恻隐之心而可怜原谅他。
这些确实和段宁没有丝毫的关系。
“不用回答我,”傅轻决坐起来,干燥的嘴唇动了动,神情恍惚地说,“对不起,我刚打针用药过,有些糊涂了。”
他是糊涂了,方才那样背过身去讲话,看起来犹如赌气,并不是体面正确的待客之道,也不是应有的交流方式,只会使段宁难堪。
可这话一说出来,傅轻决瞬间呼吸一窒,打针用药的字眼非常突兀。他知道自己对段宁做过什么。
逃避不起作用,傅轻决如鲠在喉,他才是永远后悔做出了当初那一切的混蛋。
即便傅轻决已经切切实实地死过一回。他早已一败涂地,也亲自送去了命令状——让段宁把曾经那个给他带来屈辱的“段宁”杀死在昨天,而能够做回真正的自己。
至于他,他在把段宁逼上绝路的时候,就彻底失去了乞求得到爱的权利。
傅轻决悲哀地发现,他一直以为的段宁爱他,实则是他早就爱上了段宁。他曾经自以为掌握在手的东西,不过是自己求而不得的疯狂。
他知道得是那么的晚。
太迟了。
而他的爱变成了会生锈的尖刀,终于杀死了彼此。
傅轻决无能为力地看着它在变质腐烂,明明心脏还在搏动,只想告诉段宁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可已经没有新鲜的血液流出来了,那个名为爱情的坟墓里只躺着傅轻决一个。
段宁从傅轻决的反应里觉察出了什么,挺直的脊背微微一颤,他却很快平静下来,顺手替傅轻决按下床头升降的开关。
“傅先生刚才说的其实没错,”段宁说,“兰亚与国防部的相关事宜,是换个人来谈更好的,我既不专业,也并不适合做这项工作。”
傅轻决面色苍白地看着他,段宁接着说:“我既然是代表国防部来探病,自然是真心希望你快点好起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声音变得有些轻了,“国会能通过重审草案,联邦最高法院能顺利开庭,应该受到惩罚的人至少不再心安理得,而要被无止境的恐惧和害怕笼罩,这一切,还要感谢你的助力。”
傅轻决闭了闭眼,说道:“但段斯消失的这三年,全是因为我,”他忽然轻笑了一声,喉咙里仿佛涌起铁锈的味道,“叔父当年说得没错,让段斯无处可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确实是我,都是拜我所赐……段长官,你对不应该可怜的人永远这么仁慈,我也是该受到惩罚的人,不是吗?”
段宁拧眉看向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傅轻决之间的距离实在很近,近到能听见心脏摧枯拉朽般的跳动声。
“当年的交易是我自愿的,”段宁站起来,往外走两步拉开了距离,对傅轻决说道,“你带我走出夜灯,让我能活到今天,而我付出相应的代价,我本应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做你最忠心的附属品。傅轻决,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这种关系,是我骗了你,因为没有人应该成为供人买卖的物品,也没有人应该打心底认可这种交易,我只能骗你。”
傅轻决边听他说边下了床,一步步缓慢地走近。他不自觉地顿促地吸了口气:“至于其他的那些,就让它们和已经不存在的段宁一起消失吧,傅轻决,那一枪已经足够了,我不恨你了,别再做那些傻事……没有意义的事。“
傅轻决已经站到了段宁的面前,仿佛是要把段宁逼去墙角,可他们都知道,傅轻决不会这么做,也做不到了。
他高大的身躯第一次毫无压迫之感,窗口飘来微风,将他身上蓝白条纹的衣服吹得贴上肋骨,而空气里萦绕着无人知晓的像铃兰花一般的香气,却越来越稀薄,仿佛在逐渐枯竭。
“我去叫他们进来,”段宁想往后挪动脚步,身体轻微一晃,梗着嗓子仍然说着,“后续谈判我将不会再参与了。只是,无关兰亚的部分,虽然傅岐山已经退了下来甚至离开了新联邦,但傅氏涉及相关案件的地方,还请傅先生不要阻拦,配合调查。”
傅轻决就这样看着段宁,抬起手,很轻易就能摸到段宁的头发、脸颊乃至后颈上的疤,也很轻易就能一把环住段宁,把他抱进怀里的。
但他的手只停在了半空。
他竟然声音嘶哑地只说“好”,又自话自说般,文不对题地说:“你的身体……还好吗?“
段宁一愣,抿起唇,像短暂地出神了一秒,因为担心傅轻决的举动,呼吸到底紧张得几不可闻起来,然后他很慢地说:“很好,不用你再费心了。”
“让许医生去给你看看,”傅轻决说,“许医生做了你三年的主治医生,一直很关心你,也担心你的身体。”
他终究垂下手,转身便远离了段宁,又补充道:“……这和我无关,你放心。”
段宁走出病房的时候,耳边不受控地嗡鸣着,仿佛还在回旋着那几句话的回音,他上了车,扶着座椅的靠背瞬间就脱了力,差点忘记挺阔的衣装之下,是早已精疲力尽不得支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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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he的 急不得 但很快
第93章
新联邦首都同时在审的几桩特重大案件还没有盖棺定论,为办案特设的联合调查委员会却突然传来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行了下一步行动。
两周后,傅氏接受调查。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或许还是玩得太大了。
调查组组长的位置没有人敢接,段宁作为国防部特别顾问,也是第一个提出傅氏问题所在的人,自然而然担下了调查组组长一职。历史总会轮番上演,何其相似,这么多年了,敢拿着搜查令带头踏进傅氏大门的人,还是段斯。
而他在“段宁时期”与傅氏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与傅轻决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流言,终于在此断了个一干二净。
从段斯恢复身份开始,到这一天之前,那些还在喋喋不休的,对段斯消失的这几年去哪了、干了些什么大加怀疑和抨击的正义人士,也彻底变成了哑巴。
因为这一次,傅氏不止是做做表面功夫、敷衍着配合调查这么简单。
傅轻决早已出院,回傅氏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开董事会,他比傅岐山年轻太多,终于重新摆出那张绵里藏针的笑脸,谁来了都得陪笑,得阿谀奉承,更知道要谨慎三分。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到了傅氏迎接调查的这一天,谁都没有料到,傅轻决对傅岐山留下的罪证没做任何粉饰和隐瞒。
傅氏旗下的多个板块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重创。
有人说这是傅轻决打算交给下一任新政府的投名状和买路财,更多的则是在匪夷所思——说得好听点,他这是正义凛然;说得难听点,他这就是被下了什么降头了!傅轻决居然会把政府派出的调查组当回事,甚至让渡权力,眼睁睁看着傅氏陷入被调查惩处的危机深渊。
段宁站在傅氏总部大楼的最高层会议室里,看着工作人员将早已准备的文件一箱箱搬出来,再面对那几位瞠目结舌的调查员,他同样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震颤的回音,久久不能平静。
文件之多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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