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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冤种朋友(49)

作者:梨斯坦 时间:2024-01-15 11:19:01 标签:短篇 合集

  沈君颐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不明白。”

  那种感觉很难描述,我从没想像过,两个明明剑拔弩张的人,可以把话说得像老朋友叙旧一样平静而礼貌;我也从没想象过,明明两人说话连语调都没什么变化,但就是让你听得脊背发凉。

  来人道,“看来沈律是一点教训都没吸取呢。”

  “是啊,我沈君颐就是再受十次教训也记不住。再找人教训我十次呗,或者别费那么多事,下次直接让人捅死我得了。”沈君颐说,“反正,在你们眼里,一个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名声、头衔的律师,死了就死了,跟只蚂蚁一样。不过也请你转告你们老板,我这里还有一些估计他不太想看到的东西。我设了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确认的程序,如果我不明不白地死了,保不齐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就直接发到纪委手里了。”

  这一次来人沉默了很久,“你是在威胁?”

  “我是在跟你们做交易。”沈君颐平平道:“你们应该清楚量刑的原则。没有这份材料,十年而已;有了这份材料,死缓起步,而且还要带进去更多人。我要的不多,要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公平正义这些东西,就是要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而已。这点惩罚,不过分吧?”

  来人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沈君颐听上去很累,“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出了这个门,你们要还想给我教训,随你们的便,但如果你们觉得这个条件能接受,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行吗?”

  来人还没反应,安谨言突然激动起来,身子一动就要闯进去。我急忙一把拉住他,连拖带拽地看把他拖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苏哥你干嘛?!”这小子,居然还对我怒目而视。

  我说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要干嘛?

  “你没听见那人在威胁他吗?”

  “是啊,所以呢?你进去跟他殊死搏斗?你掐死他?”

  我注视着他,他的脸因愤怒和吃惊而憋得通红。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苏哥,你别骗我。他其实不安全,是吗?”

  我说也不是吧,至少在那些人被审判前,他们会有所顾虑,不会把沈君颐怎样的。

  “那审判后呢?判决一旦生效,他手里那些没交出去的证据也就没用了,对吧?”

  我说连审带判得好几年呢,到时候风水轮流转,或许这些人也就失了势,破了产,或许就不会对沈君颐构成威胁了。

  “那他为什么不走呢?上次他师兄来,我听明白了的,他师兄愿意安排他出国,他只有离开才最安全不是吗?他怎么不走呢?”

  “咳——咳。”

  不知什么时候,沈君颐拄着拐悄悄来到了洗手间,把我们的对话全听了去。这次遇袭让他元气大伤,这都住院半个多月了,依旧病病歪歪,脸色蜡黄。他看着安谨言,嘴角含笑,倚着墙招招手,说,“过来。”

  安谨言像从前一样,沈君颐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他过去他就顺从地过去。沈君颐扶着他的肩头,借力站稳,抬手又揉了一把安谨言的头发,说:“你想不想去留学?”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没写完。剩个尾巴,下章写完昂

  无以为抱(歉),给大家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吧(bushi)

 

第56章

  32.

  安谨言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神渐渐从茫然变得聚焦,他好像明白了沈君颐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严厉地问,“你想说什么?”

  他难得咄咄逼人,而一向惯于发号施令、运筹帷幄的沈君颐则有些不自在地垂眼,不敢看他。

  “你想送我出国留学,那你呢?”安谨言又问道。

  沈君颐深深地看着他。阳光从洗手间窄窄的窗户上透进来,又很快被浮云遮蔽,就在那一瞬的光影交替中,我突然发现,沈君颐,他老了。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他那高大健硕的身躯,好像一下子就随着失血过多而变得干瘪、脆弱——我的意思是,他依旧高大,但也只剩一副骨头架子,仿佛是一台失修的花架,风一吹就要嘎吱嘎吱地要散架。

  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他把自己打磨成一个人憎鬼嫌的老油条,长袖善舞却又钻营冷酷,惹得无数人头疼并恨得牙根痒痒。圈里相关的人都在贬损他、八卦他,看他的笑话也看他师傅的笑话——一代名律铮铮铁骨,最后不还是瞎了眼,教出这么一个追名逐利的白眼狼。

  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是蛰伏的毒蜘蛛,一点一点地把那张网编织得结实无比。他从来没有放弃捕获目标猎物,他只是在等待他们自投罗网,然后,再用自己的网,自己的怒火,将对方一点一点绞杀。

  我忽而明白了他为什么只喜欢那一款男生,以及,他为什么会栽在安谨言手里。一个人心里若是太苦,遇到个温暖如太阳、开朗如清风的人,总是忍不住想去接近,想去汲取一点力量的。

  更何况是安谨言这种,他像疾风中的劲草,纵被大风吹折了腰,揉揉眼睛抹抹泪,还会笑嘻嘻地再次挺直腰杆。

  与其说是安谨言攀附着沈君颐才得以生存,不如说,是沈君颐有了安谨言,才能熬过政商案拨云见日前,最后这段难熬的时光。

  可是然后呢?

  了却师傅的憾恨,终结多年前的翻云覆雨手,但他真的赢不了。因为人们终究发现,虽然他比他的师傅更圆滑,但他们终究是一样的人。往后,他的对手就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权势,是彼此勾连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是参差不齐的人心。

  但他好像一下子卸了力,满身满心都是疲惫啃噬出来的空洞,脸上就写着四个字:无欲无求。

  “我……”他斟酌了许久,犹豫着开了口。“谨言,我这个岁数,可能,走不了了。”

  他才多大?也就三十五六吧。就已经满是过尽千帆、再无所求的中年人了。

  他短促地苦笑了一下,“在国内,还能当律师,有着不错的社会地位和收入,出国后我能干什么呢?”

  “你还可以继续当律师呀!”安谨言热切地说,“我们一起走。反正这里的事你也已经办完了不是吗?你不用再撑下去了,你对得起所有人了,沈君颐。”

  “谨言。”沈君颐打断了他,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倦意,“我已经老了……我没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心力放弃一切从头开始。我来京城十二年,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过惯了车接车送、香槟高尔夫的日子了,再让我一步一个脚印重新考、重新执业,我做不到了。”

  安谨言眼睛睁得大大的,倔强地反握住他的手,不说话。

  说到这里沈君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就是……该做的都做了,很累很累。你还年轻,你的未来还有很多种可能,但我已经想象不出来我还有什么可能了。”

  我嘴唇动了动,有什么话冲动地涌到嘴边——沈君颐这话,可不太妙啊。

  我们都清楚,如果把安谨言送出去,他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往后,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继续跟那些人磕下去,一直到把他们全送进去,或者自己倒下。

  但没等我说话,安谨言握着他的手,一分分地从自己肩膀上摘了下来。

  “从头开始很难吗?”他说,“你没有胆量,可是我还有;你没有心力,可是我还有;你已经不会过苦日子了,但是没关系,我恰恰刚过完苦日子,我最知道怎么省钱、怎么抠门、怎么薅羊毛了。人只要活着就都不容易,沈君颐,但谁不是一边不容易一边往下活呢?”

  他的声音里盛着失望的苦涩,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动情而不容反驳。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边角都磨穿了的信封,“我不需要你为我死、给我钱、或者再为我付出什么的,我就要你好好的、安全地活下去,对未来——对咱俩的未来,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哪怕只是小小地试一下,行不行?沈君颐,你看我从来都不敢跟你提什么要求,我就跟你提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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