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倒出几块大洋,从车窗递出去,话声温温柔柔的,“你们俩坐黄包车回去,路上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自己买,晚点我就回来。”
“可是…爷…”
“来者是客,你们人多,车给你们坐吧。”商昀秀打开车门下去,朝着祥乐汇的门口招招手,两保镖摸不准是在叫谁,一起过来了。
“商老板?”
“你们负责把二爷和两位小少爷的安全。”商昀秀去后备箱拿自己的东西,又嘱咐司机说:“天暗了,路上开慢点。”
司机点头称是,而那两位被称作小少爷的少年心里升起一阵暖热。在多数人瞧不起他们的时候,商老板却一视同仁。
他们前前后后也就和商老板碰过两回面,两回都让人舒服自在。所以,理所当然觉得,被挑去送给傅二爷是商老板在为他们着想。
傅荣卿笑得不行,解安全带下车,靠着车门琢磨商昀秀。这张挑不出一点毛病的脸,此刻喜怒哀乐都没有,像是捏出来的精致假人,缺了点睛之笔,忘记捏表情了!
二爷拿他的钱养小情儿,商昀秀什么都没说,要回钱袋放在原来的位置,接着伸手拦下一辆黄包车。人才跨上去,傅二爷也跟了上来,对车夫说:“走,我给双倍价钱。”
商昀秀张口预备喊停,傅荣卿一下捂住他的嘴,两人的距离也因此近了不少。风声呼呼,商昀秀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儿,不属于他,却牢牢地沾在他的身上,时淡时浓,风都吹不干净。
“你要去哪儿?”傅荣卿问:“我可等你一整天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回来。”
商昀秀被捂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过看眼神,他应该想把傅荣卿从黄包车上踹下去。
二爷接着问:“今天想没想我?”
“……”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傅荣卿有心欺负他,就不把手松开,看他憋红脸的样子,怎么瞧怎么好看。
这双眼睛估计被风迷了眼,浅浅浮着一层雾,可怜兮兮的,再这么盯着他看,二爷忍不住负罪感四溢。
越是罪恶越是爽。商昀秀生得就是该被欺负的模样,这张脸不沾点别的颜色,就算不得完全惊艳。
他灵光一闪,忽然说:“秀秀,哪天你也穿上那身戏服给我看看,好不好?”
还是那句,不说话就当默认。
商昀秀不反抗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乖顺。傅荣卿以为他哪不舒服,收了手询问。商昀秀因为他的动作灌了几口风,捂嘴低头咳嗽,缓和一些了才肯说话。
“在二爷眼里,我可能连人都不算。”商昀秀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着的手,不悦也不动,接着说:“不过这是事实。身份,权利和地位,每一样都在提醒,我其实蝼蚁不如。”
“哦,你这么想?”傅荣卿点头,这些放屁的话对他没用,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但是对方是秀秀,他就想多说几句‘宽慰’的话:“年年都有山鸡当凤凰,你只要傍上我,高枝任你飞,什么蝼蚁,都翻篇了。”
商昀秀本想揶揄他,反被他堵得哑口,于是从他手底下抽回自己手,嘲道:“三景园恐怕住不下了吧?”
第21章 做什么这样欺负人?
黄包车在医院门前停稳,只有商昀秀一个人下来。他把手上的皮箱递给门口等的人,似乎不放心跟进了医院,五六分钟后才出来。
他又折回东兴街,二爷在芙蓉楼等他。
开包厢门之前,商昀秀有一丝抗拒,而这一丝抗拒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衣袖里的手掐得很紧。
傅荣卿在中途下车前和他说带他认识一个知己。
商昀秀手头有许多没做完的事,这一趟他可以不来。可傅荣卿在提起这位知己时,表情少了平日的轻浮,商昀秀从中看到了的分量。傅荣卿重视,并且尊重这位知己……
如此,商昀秀便想看一看到底会是谁。
虚掩的包房里传出谈话声,商昀秀终于抬手推门进去。这间房和那天晚上来时没多少变化,或许多添了一些花瓶摆件。
傅荣卿背对着门,商昀秀进来先看到穿淡粉色长衫的平阳名角儿。
宋灵聿,宋先生。
原来是他。
商昀秀认得,先前福祥说二爷爱戏如痴,把歇到幕后的宋先生请出来唱台,好大本事。
哪知,这二位本来就认识,不需要砸钱请,到互称知己的地步了。
商昀秀朝宋灵聿点头,二爷见状扭头招呼说:“商老板来了,快坐快坐。”他说这话说得很赶,言辞间全是应付和客套。没等商昀秀坐下,二爷帮宋灵聿面前的水杯满了半杯,说:“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商会戏班。”
“对对对,”傅荣卿笑道:“那会儿平阳商会戏班不温不火,是你唱出的名堂,好些人听你一场,就想带孩子拜师。”二爷摇摇头,对拜师一事不置可否,幽幽地说“学戏多苦。”
宋灵聿点头,道:“日子过不下去了才送孩子来学戏,这是走投无路,在商会戏班起码可以让孩子吃饱饭。”
“现在好了,肯学的多是真正热爱的。”
商昀秀不说话,也插不进去,他把自己隔开,认真听他们一来一往。这种感觉和以前应酬洋商有点相似,虽不到如坐针毡的地步,但商昀秀有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傅荣卿对他的异常毫无察觉,问对面的人想吃些什么,点了菜又继续说:“灵聿,我记得你收有一个小徒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学得怎么样?”
宋灵聿微微叹气,“他志不在学戏,已经好久不唱了。”他抿一口杯中的水,主动和商昀秀说话,都是口头的客套话,没坐多久突然想起什么来,起身说:“差点就忘了,我身上还有别的事要忙,你们先玩儿,下次再来我请你们喝酒。”
他起身拍拍长衫的褶皱,说:“荣卿,你今天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会考虑的,没事来梨园找我,我给你一个人唱几段。”
“行,我送你回去。”二爷特别热情,眼里明显有光,他捡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好像才反应过来商昀秀也在,于是说:“商老板,你要一起吗?”
商昀秀摇头推辞。
二爷说:“酒菜钱都算我的账上,你想吃什么再点,别客气。”
商昀秀温和点头,才要说话,就见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包厢。‘谢’字卡在唇边,又咽下了肚。他保持站着的姿势,问自己到底是谁在反复无常……商昀秀叹气,心里没有别的,只是一阵空落。
送饭菜的服务生碰巧推着餐车进来。商昀秀本要抬手制止,转念想,饭菜都上了,不吃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总不能是为了傅荣卿来吧……
“先生,需要什么随时可以吩咐,我就在门口。”服务生摆完菜,退出包房。
商昀秀心面色从容,拿起筷子不知先落哪一筷。他吃不了豆制品,面前这道千张肉丝就是。他夹起一块,心理上的反胃先一步蹿上来。商昀秀不在乎,面无表情只吃这一道菜,吃完水也没喝一口就出了芙蓉楼。
而楼下几十米远一直等着辆车,后座一个是宋灵聿,另一个就是傅二爷。两双眼睛看着人从楼上下来,徒步往另一边离开。
傅荣卿拍拍驾驶位的靠背,吩咐说:“跟上跟上。”
“我看他年纪不大,你刚才故意晾着他,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可表情骗不了人,荣卿,做什么这样欺负人?”
傅荣卿专心盯着前面走路的人,迟迟没回话,开车的唐奕啧啧嘴,帮他回答:“宋先生,您有所不知,我们爷这招叫做‘得宠忧移失宠愁’”
“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傅荣卿满不在乎说,“商老板心里藏的事儿多,你想他老实告诉你,强迫是不可能的,这个口啊,还得他主动开。”
“怎么主动开?今天这样不是把人推远了吗?”
“冷热只要得当,心不想在你身上也会往你身上跑。”傅荣卿坐正,微微靠着椅背,“不过,他怎么能那么好骗?笨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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