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心问路(7)
乐易轻而易举就把他从崩溃的悬崖边上拉回来,他缓了缓神,见乐易还没走,便问:“不推拿吗?”
乐易坐在病床上:“你脸色不太好,明天吧。”
程烟景想了想,觉得也好,便摊了盲文书搁在腿上,闭上眼摸索,乐易摁下静音玩消消乐,阳光朦胧静谧,笼盖在他们身上。
一连好些天,乐易都待在诊所里,却丝毫不提要推拿。两人鲜少对话,各做各的,程烟景给病人听诊,乐易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没人的时候,他更喜欢坐在病床上,病床靠窗,正对着阳光。程烟景偶尔提醒他病床要保持干净,他就挪回椅子上,继续无声地玩,玩到面馆快收摊了就说一声‘走了’,一路小跑回面馆。程烟景站在窗前,看着他把椅子倒扣在桌上,撑起钩子勾下卷闸门,门帘被阳光染成金色。
后来,几乎是程烟景强买强卖才把乐易拖到推拿床上,他站在乐易面前,挡住光线:“别玩手机了。”
“你肩颈劳损、粘液都堆积在一块儿。如果又粘回去,之前的推拿就白做了。”程烟景说。
乐易绷着身子,当程烟景的手勾住他的肩膀时,就像是梦境里旖旎画面的开场,下一秒,手指就会绕过脖颈摸上他的脸颊,或者顺势而下揽在腰侧,而他会一口咬住那葱白手指,继而舔遍程烟景全身。
狭小的空间里,钢琴声如碧水满堂,摇摇晃晃,程烟景站在水中央,手指不再是手指,是柳叶是拈花是拂尘,在他背上轻拢慢捻,扫过风门,风门便搅起涟漪,在心腧一摁,心腧也乱窜。程烟景收了手,并拢指关节重重地往下压,乐易的心就随着力道下沉,咚咚咚咚,程烟景又抬起手,他的心也浮起来,砰砰砰砰。
乐易坐不住了,或者说躺不住了,激荡的不止他的皮肤、他的经脉、他的心脏,他的呼吸,还有下腹原始的、隐秘的、狂躁的、翻江倒海白浪掀天的冲动,腿间的鼓囊已经翘起,千万铁骑堵在城门口,一触即发。
乐易一把抓住程烟景:“别按了。”
“嗯?”程烟景不明所以,竟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是从鼻腔里发出的,气息轻轻一提,尾音上翘、伴着热气,钻进乐易耳膜里,就像在城门上凿开一个小孔,所有的防备都沿着孔裂开,乐易蛰伏的欲`望再也收不住了,裤子湿了一小片,他夹紧双腿,咬住嘴唇:“程烟景,你有喜欢的人吗?”
第13章
乐易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甚至没想过会喜欢上谁,他认定自己会被噩梦纠缠一生,无论是女人或是男人,都无法让他勃 起,他可以对着黄色网站打一炮,却无法接受真实的手臂缠上他。
可程烟景出现了。程烟景是他的安眠药,更是春 药。他想着程烟景入睡,又想着程烟景梦遗,在梦里把人操得泣不成声。
似乎全翠柳街的人都在同一天想吃面,面馆里挤得满满当当,乐易揉了揉肩膀,看见程烟景站在窗前,安静沉稳,自始至终兵荒马乱的只有他一人。
乐易收了目光,撞了撞姚珊:“南哥今天怎么没来?”
姚珊朝人群里看了圈,嚷了句谁知道呢。客人陆续散去,乔南还是没有出现,乐易扔了摊子,到市公安局附近找到乔南的水果铺,一看乔南正蹲小板凳上吃寿司,比程烟景早餐吃柳橙还奇葩。
“哟,乐子,怎么有空过来?”乔南挥了挥筷子,顺手拖了一张塑料板凳:“来,坐。”
“手怎么了?”乐易坐下,盯着乔南手腕两道明显红印。
“哦,昨天玩过头了。”乔南塞了一片三文鱼在嘴里,满不在乎,“就那啥,你懂的。”
乐易:“……”
警察真是下得去手,那痕印凹陷,分明是手铐铐的。他忽然想起梦里把程烟景操哭的画面,程烟景被他揉得跟破布条一般,相比之下,自己也没比耿青城好到哪儿去。
乔南揉了揉手腕:“情趣,老耿为了赔罪六点起来做早餐,这波不亏。吃不?老耿的手艺。”
乐易斜了他一眼:“不了吧。”
乔南哈哈大笑起来,揽过乐易:“找哥啥事?”
乐易挪了凳子,凑到乔南耳边:“南哥,问你点事儿。”
“说吧,借钱?”乔南伸手就要去掏钱包。
“不是,就是,就是,”乐易咬牙:“你天生就喜欢男人?”
“噗……”三文鱼片从嘴里喷出来,乔南捂了嘴,咽回去:“这还真不是,遇到老耿前我喜欢胸大的。这话别跟老耿说。”
“那你和耿警官?”
乔南搁了筷子,从货架上拿了两盒特仑苏:“感情这事哪说得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乐易接过,说了声谢:“我喜欢上一个人。”
“谁?”
“程烟景。”
乔南愣了半天。
“谁是程烟景?”
“……”
怎么还没把人家名字记住。乐易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沉香堂的程大夫。”
乔南一僵:“……程大夫?”
乐易:“程大夫。”
乔南:“男的?”
乐易:“男的。”
乔南拖长音‘哦’了一声,一拍大腿:“不对啊,哥认识你十年没发现你有这种倾向啊?”想了想又说,“也对,你和珊儿这么多年都没修成正果,是有问题。”
“跟这没关系。”根本问题是他性冷淡,一闭上眼就被梦里的手臂缠住,呼吸都困难,哪还有性冲动,偏偏遇上程烟景,让他安睡,还能和他痴缠。
乔南吸着牛奶,咻咻地响:“程大夫知道么?”
乐易:“我还没说。”
“那你现在是来向我倾诉的,还是来问我这个‘过来人’的?”
乐易拆了吸管,诚实道:“都有。”
乔南搭着乐易肩膀,搂了搂:“乐子,哥拿你当兄弟才说,你有喜欢的人哥高兴,但哥不想你走这条路。”
乔南叹了口气:“就说老耿,年年立功还是刑侦队副队长,为啥?每次提拔就有人递匿名信上去,说老耿和男人搞在一起,破坏警察形象。老耿不在乎,可我替他憋屈。憋屈又能怎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
“你,我就不说了,哥知道你性子,性别在你这儿都不是个事儿。可程大夫你才认识多久,他性子你了解吗?你确定他能走这条路?”
乐易没说话,乔南便接着说:“我看那程大夫不是一般人,说他眼神不好吧,偏偏开着诊所。开个诊所吧,不挂招牌不招人,一天就看那么一两个病人,跟谁都是表面亲近……”
乐易抬起头:“表面亲近?”
“是啊,你看他虽然对你笑,每次你去呢也都迎上来,问你身体怎么样,但我觉得那就是职业病、表面功夫,其实跟谁都隔着条河。”
乐易啜了口牛奶:“没,他没对我笑过,也没迎过,表面都不亲近。”唯一说了一次谢谢,还是病糊涂了。
乔南疑惑道:“那就怪了,对我还挺好的,赵婆婆不也说程大夫温柔嘛。”也别管是真温柔还是假温柔,至少样子做足了。
乐易盯着牛奶盒子,条形码仿佛首尾相连系成一条细线,栓住他的喉咙,隐隐的疼。
“反正,就是个极度内敛的人,一颗心,深着呢。依我看,他要是喜欢你,这事简单,他要是不喜欢你,比登月还难。”乔南扭了扭脖子,仰着脑袋画了个圈,“吃饱了,去程大夫那儿推推。”又回头看着乐易:“要来吗?”
和乔南说的一样,两人踏进沉香堂时,程烟景正站在厅中间,乐易恍然记起,第一次陪赵婆婆来的时候,程烟景也是等着,还唤了一声,语气亲昵,让他错以为是对他说的。
程烟景淡淡地朝他扫了眼,又问乔南:“哪里不舒服?”
乔南干咳了声,眼睛瞟向别处:“腰有点疼。”
程烟景面色如常:“那就做腰部推拿吧。”
“行!”乔南大方走到床前,脱好衣服躺平,又掀开帘子一角:“乐子,来陪哥聊会儿?”
乐易收回思绪,拖了张板凳在床尾坐下:“聊什么?”
“随便聊聊呗,”乔南说着,却是看向程烟景:“程大夫,说说你呗。”
“我?”程烟景一滞,手指轻点在乔南腰间,轻轻摁了两下:“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手掌一摁,乔南就舒服得忘了接话茬,闭着眼呼出一口长气,程烟景掌心向内,缓慢揉搓,沿着脊椎推到尾椎,他的视线随着手慢慢移动,手揉到哪里,就看到哪里,乔南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眼皮里都是灯光的氤氲。
哐当一声脆响,椅子被撞翻,然后迅速被扶起拖到一边,在地板上摩擦出呲——的长音。乔南惊醒:“怎么?”
程烟景回头,看着模糊又渐远的身影:“走了。”
乔南一头雾水:“谁走了?乐易走了?”
程烟景:“嗯。”
乔南撑起身,床尾果然没了人。“这小子,怎么突然就走了?”
程烟景摇摇头,乐易走时带起的风似乎还残存着,被帘子禁锢在狭小的推拿房,在他手边绕。“还推吗?”
“算了,继续吧,哎哟,真舒服。”乔南扶着腰躺了下来。
正午时分,面馆没什么客人,姚珊玩着手机打发时间,乐易从橱柜里翻出几捆蒜头,吹开地上的灰就一屁股坐下。
姚珊瞅着乐易铁青的脸色:“这是跟谁怄气了?”
乐易埋头剥起大蒜,食指一撵,抱团的蒜瓣就妻离子散。阳光把行人晒成行尸走肉,地面火辣辣的,乐易心里也火辣辣的。
“这是怎么了?”乔南揉着腰走过来,不得不说程大夫手艺真好,推拿完腰不酸腿不痛,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儿。
乐易瞅了乔南一眼,摸了一根烟点上。
乔南:“咋了,怎么跑了呢?”
乐易吐了口烟圈,望向对面窗台,肥厚的绿叶丛中有一道白色的身影。
“我坐不住。”
乔南低头看到乐易眼里的火光,隐隐发亮。乐易磕了烟灰:“看到程烟景的手贴着你,我受不了,我会想躺着的应该是我,他能摸的只有我。”
乔南后退两步,这话听起来蛮横无理,乔南认识乐易十年了,没见过他这模样。“你冷静点,那是程大夫的工作。”
“我知道,所以我走了。”乐易双手捂住脸,目光从指缝里透出来,又胡乱抹了一把,过滤掉脸上的烦懑,迟疑一会儿才说:“南哥,我没喜欢过谁,我都不知道我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
像火像铁水像熔岩,烧得他面目全非,变得和过去不一样。
乐易自己都不敢相信,过去二十八年他都白活了,连自己骨子里的独占欲都没看出来,程烟景轻轻一挑,就挑破了髓腔,脓液全撒了。
“我是真的喜欢程烟景。”
第14章
夜色渐浓,乐易提着专程从星巴克买来的摩卡,敲开姚珊的门。
“珊儿,打个商量,”乐易说:“辛苦你一段日子,明天起,我九点前都在店里,九点后……有点事。”
姚珊斜靠在墙上,睨他:“不一直这样么?”她搅着摩卡,眼神玩味,“你没发现吗?你都好几天不在店里了,是去程大夫那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