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长荣好不了了,这场与死神的抢跑根本没有胜算,继续下去,对活着和将死的人来说都只会是更深的折磨,没意义。
时允找到了医生办公室,把自己这两天深思熟虑的结果告知对方:“我这边决定好了,我父亲不治了。”
在岗位上见惯了生死,医生没有说过多安慰的话,只对时允这边的决定表示理解,交代了一下之后要办的手续。
时允面色平静地一一应下,临出门前却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望过来:“医院这边的呼吸机麻烦缓两天再停,我得给美国那边的姑姑说一声,通知人回来奔丧。”
说罢深深呼了口气,压下眼眶中的泪意,郑重其事,对着医生微微鞠了一躬:“这一阵子,给您和ICU里的护士,都添麻烦了。”
第63章 “他不配”
时长荣遗体火化那天,家里的亲戚、公司高管、时允身边的朋友、单位的领导同事、包括许艳萍和许临熙,无一例外全部到了场。
都说死者为大,蒋政听到消息后原本也是想要过来一趟的,但念在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便被时允以车坐不下为由,将人给挡了回去。
整个告别仪式进行地特别简单,甚至连遗体告别的大厅选的都是中规中矩不算最豪华的那种。
用时允的话说,人死了,面子上的功夫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和时长荣吵了小半辈子,人还在的时候自己没有好好孝顺过一天,现在人没了,伤心归伤心,但眼泪若是真流不出来,也不必硬挤。
他这话说得不假,当天自己确实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隐约间觉得有些恍惚罢了。
说来生命这玩意儿还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每每回忆起自己与时长荣的争吵、他骂过那些难听的话、甚至是扇在自己脸上的每一个巴掌,都仿佛还有切切实实的痛感残留着。
可如今,父子两人间的恩也好、怨也罢,都随着这具鲜活生命的消逝被埋葬在尘土里,甚至连遗言都没来得及听对方好好留上一句。
都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便只剩下归途。而时长荣的离世也意味着,时允自此以后的人生路,便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遗体火化等骨灰的时候,陈彬负责迎来送往把宾客们都先安顿好,许临熙配合火葬场的工作人员处理一些琐碎的细节。
唐晓淇怕时允一个人待着情绪低落,便一直在旁边守着他,两人一句话不说就这么默默陪着对方。
直到淅淅拉拉的雪花从天空中一片片落下来,唐晓淇一抬眼,就看见陈彬手里拿着条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围巾,步伐有些急促地,向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外面风大,你把这个套上。”
陈彬走近后先是举着担忧的神情看了时允一眼,之后目光转向唐晓淇,把自己手里的围巾打了个圈,不由分说就给人往脖子上套。
唐晓淇低着头面颊泛起一抹绯红,脖子才开始往回缩了一下,之后却被人掐肩膀捞回来,强行把围巾在脖子上给他绕了两圈:“你身上出的疹子还没好呢,听话,不然病加重了回去还得让我伺候你。”
陈彬说这话本是无心,听上去却蛮有歧义,唐晓淇怕一旁的时允误会,连忙凝着眉瞥了人一眼:“你乱说什么,我哪里使唤过你了……”
陈彬倒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不甚在意哼了一声:“你是没有,但谁叫我这人犯贱呢。”
之后没在俩人这边多耽搁,拍了拍时允示意他有自己在、一切尽可以放心,手揣在裤兜里缩着肩膀三两步又跑回了宾客休息的大厅。
饶是时允正在经历人生中一场不小的变故,也不想一直沉浸在过于悲伤的氛围里,看着陈彬离开的背影,他眼神回了焦,转了个话题也算是岔一岔唐晓淇的注意力,问道:“你们两个现在什么情况?瞧我们陈老板这架势,是不是就准备让你一直住他屋里不打算放你走了?”
唐晓淇显然没料到都这个时候了时允还有心思跟自己闲聊,目光随之一愣,眨眨眼很快接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具体怎么想的,但你知道的,我在感情方面一直有点迟钝,要是他一直不说,可能我永远也猜不出来吧。”
“是挺迟钝的。”时允说着呵了一声,自觉站得有些累了,便蹲在地上从兜里掏了包烟出来:“陈彬喜欢你这事儿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你跟他在一起待了这么多年,愣是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说罢推开打火机将烟点上,放在嘴边吸了一口,眯眼看着身边的人:“所以你是怎么想的?能试着接受他吗?”
“现在不行。”唐晓淇回话间也跟着蹲了下来。
他这话其实挺值得人细细推敲一番的,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证明陈彬这小子还有机会,就看唐晓淇这边什么时候能准备好了,说来说去,其实都是早晚的事。
时允淡淡扯了扯笑,知道对方话里头还有下文,抽口烟,就这么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结果很快就听见唐晓淇接话:“你知道的,我刚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自己还没整理好,现在盲目地答应也是对人家挺不负责任的。”
“况且我以前还说过要跟他绝交这种话,你出国的这几年我们俩之间的联系其实很少,彼此也都生疏了,关系转变得太突然的话,我会有点不习惯。”
一提到时允出国这事上,就像触动了什么隐秘的开关,唐晓淇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
看人在自己身旁默默抽着烟、眸底的情绪难辨,他这边抿着唇琢磨了半晌,最后还是深吸呼口气,决定把结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疙瘩给人说出来。
“时允。”他唤了对方一声,看过去的眼神有些怯怯的:“对于你和许临熙那件事,我其实一直想跟你道个歉,我知道自己不该参与到里面,可我当时……”
“打住。”
唐晓淇这边话刚说到一半,甚至连正题都没进入,冷不丁地,就这么被时允斩钉截铁两个字给堵了回来。
“你知道我回来这几个月,都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么?”
时允皱眉吐了口烟圈,眸光黯淡,一动不动盯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这话听上去像是个问句,其实压根就没指着对方回答,于是顿了顿,自顾自道:“我在不停地给别人道歉,一遍一遍,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总是有人时不时凑上来要给我道歉,虽然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全部过去吧。”他说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眼中带着释然,转头看向唐晓淇:“你现在非要论个当初谁对谁错其实没什么意义,而且压根就掰扯不清楚,所以咱们都朝前看,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儿吧。”
像是等待审判结果的人一夕间得到了赦免,时允的话无疑是帮着唐晓淇把背上背的那个大包袱给卸了下来。
心里的感动溢于言表,唐晓淇“嗯”了一声,看着时允随声附和:“忘掉不愉快,重新开始。”
“是啊。”
跟唐晓淇把话说开,时允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一截,往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扬了扬下巴:“你看时长荣,还没到领退休工资的年龄呢,转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
“人这一辈子太短了,咱们都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就过好当下,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当年与陈彬和时允的关系彻底闹掰以后,唐晓淇其实也暗地里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兜兜转转,现在三人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无话不谈的那个时候,唐晓淇心中感慨,眼眶中隐约有泪水在打转,握住了身旁人的手,轻声道:“时允,谢谢你。”
“谢个屁。”
大概是自己年龄真的大了,时允现在最怕他们给自己整这煽情的一套,单手合拳在对方的肩头重重敲了一下——这是他们几个之前打招呼常用的暗号。
“你和陈彬以后的关系怎么发展我管不了,但咱们仨,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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