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卖了?
骆恺南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像截木头似地呆立不动,思绪瞬间空白,短促而艰难地倒吸一口凉气。
詹子延看他脸色不对,意识到其中或许发生了某些误会,于是稍稍打开门,拉起他的手:“先进来再说吧。”
骆恺南怔怔地被拉进了屋里。
詹子延没有打开玄关的灯,借着月光在门口换了鞋,然后凭着感觉拉他去自己的房间。
尽管只有短短几步路,但周围堆了不少杂物和家具,能看见模糊的轮廓,稍有不慎就容易撞到。
詹子延很适应黑暗的环境,牵着他的手,一路平安地抵达了自己的房间,咔哒按下门把手,进去之后才开了灯。
“这套房是合租的,我室友睡西边那间,外边开灯可能会吵醒他。”詹子延解释着,拍了拍单人床,“没椅子,你将就坐吧。”
骆恺南环视四周,瞳孔缩起,呼吸又是一窒。
——这间房间的面积只有詹子延原先卧室的二分之一,摆了张床就几乎容不下其他家具了,衣服塞在床底下的收纳箱里。
床边小柜上依旧摆着那盏熟悉的旧台灯,床头上方挂着幅装框的双人画。
窗台上放了个空鱼缸,盛满了清冷月光。
这就是詹子延目前所有的家当。
脚边忽然有什么东西蹭了蹭,骆恺南低头,看见了一团许久不见的亮橘。
“原本想把南南暂时寄养到怀清家去的,跟我住这儿太委屈它了,可我舍不得。”詹子延坐在床边,交握着手,“等我下个月发年终奖金了,再租个大点的房间……”
他话没说完,面前高大的青年突然捂着眼睛蹲下,然后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南南吓了一跳,立刻蹿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詹子延大约猜到怎么回事,走过去,蹲在他跟前,平和地问:“你不知道这件事,是吗?”
骆恺南点头。
詹子延反倒松了口气:“我说呢,你怎么毫无反应,还以为你看不上我那点钱,幸好不是,否则我真没有其他能给你的了。”
骆恺南的喉结滚动数下,嘶哑地问:“为什么要卖房?”
詹子延耐心地解释:“我听说你上回没赶上饭局,把投资人气跑了,还差几十万,我想帮你。而且我爸知道了我家地址,肯定还会再来,换个地方住也清净。”
骆恺南抬起头,眼眶通红:“你傻吗?万一我真和你分手了怎么办?你就人财两空了知道吗?”
詹子延半跪到地上,离他更近:“我不傻,你对我如何,我心里有数。那些钱是暂时借给你的,我知道你赚到钱之后一定会还我。就算你真的跑了,我还可以问骆校要回来啊,他总不能跑吧。”
“恺南,我希望你的游戏能成功,毕竟……里面有你为我专门设计的角色。”詹子延对他温煦地笑了笑,“我给了你这笔钱,就能永远存在于你的世界中,我觉得这笔投资很值得。”
骆恺南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结成了无数冰棱,从身体里刺出来,将他扎出无数窟窿。
詹子延为他卖掉了自己的
背井离乡、含辛忍苦十几年才攒够钱买下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份牺牲有多大。
几乎等同于把心脏剜出来献给他。
「你比谁都重要。」
这句话没有掺一丝假。
“对不起。”他知道这句道歉很无力,可他必须要说,“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否则我早就来找你了,对不起。”
南南似乎也察觉了他低落自责的情绪,从房间那头走过来,仰起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没事,不用自责,不知者无罪嘛。”詹子延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样也好,以前被房子限制住了,现在很自由,去哪儿定居都行。”
骆恺南抓住他的手,急问:“那封信你寄到哪儿了?我去找回来,可能是邮政公司寄丢了,我找他们处理。”
詹子延神色一顿,说:“我去找就行了,卡丢了也没关系,没密码取不出钱,你忙你的。”
骆恺南:“我已经差不多忙完了,开售前后的宣传不用我操心。卡里是你的全部财产,还有你的信,我必须给你找回来。”
詹子延迟疑再三,知道瞒不下去,只好坦白:“我给你爸了,他可能以为只是一封无关紧要的信,忘了给你。”
骆恺南错愕:“给我爸?你为什么给他?”
詹子延:“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我就转交给他了。”
骆恺南:“为什么不联系我?”
詹子延无奈道:“联系了,我问你在不在家,可你那阵子生我的气,不理我,不是吗?”
假如愧疚有声,骆恺南此刻的心情应当能震天动地。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站起来,拉着詹子延就要往外走:“你先去住酒店,剩下的我来解决。”
詹子延连忙拖住他,小声说:“不用,我租金都交了,干嘛浪费钱?而且这儿离学校近,万一前锦有什么事,我能很快赶过去。”
骆恺南不松手:“你不能和别人合住。”
詹子延哭笑不得:“我和那人各住各的,从不交流。”
骆恺南争不过,也不争了,直接动手。
“诶?!”詹子延惊呼一声,突然被他扛了起来,眼镜差点儿掉地上,“恺南!别乱来!”
骆恺南不顾背上的轻轻捶打,接着捞起目瞪口呆的小老弟,丢进挂在门上的塑料袋里,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扶着肩上的人,打开门走了出去。
另间房的合租室友被动静吵醒,惺忪着眼开了客厅灯,烦躁地发牢骚:“干什么啊?大半夜不睡觉……”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刚打劫完一人一猫的男人走了出来,一身生人勿近的匪气。
室友不自觉地退回了自己房间,“想报警”三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男人冷冰冰地看过来,解释:“这是我老婆,吵架了,我来带他回去。”
詹子延羞得想把头埋到地里去,不挣扎了。
室友一时脑子短路,连连点头:“哦哦,原来是这样,以后别吵了啊,百年好合啊。”
骆恺南略一点头,打开门,强行掳走了一人一猫。
室友吁了口气,抹去一头虚汗,折身回到卧室,许久之后,才想到一个问题:
他那室友……好像是个男人啊?
跨年夜晚上的酒店异常火爆,骆恺南在软件上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在六七百米远的另条街上。
詹子延已经被他放下了,没脸再回合租房去,只好跟着他走。
拎在手里的塑料袋晃晃悠悠,无助弱小且圆胖的小橘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许久未见的街道。
骆恺南回头看见这一幕,想起了它结束流浪的那晚,也是被他们俩装在塑料袋里带回去的。
往日重现,许多他曾在意过、却未深究过的细节统统浮现了出来:
詹子延的夜视能力特别好,能在一片漆黑中发现南南,是因为以前一直住地下室,习惯黑暗的环境了。
詹子延看他揍沈皓的时候一点儿不害怕,是因为年少时经历过许多次,习惯了。
詹子延能容忍沈皓多年的原因也一目了然——沈皓不打人、不嫌恶男人、甚至愿意交往,光凭这三点,足以令当时的詹子延感动顺从。
因为那是他当时得到过的最好的“宠爱”。
有的人会把自己的不幸与苦难血淋淋地展示给别人看,博人怜悯,或是当做发泄。
而詹子延只会默默消化。
可谁又能真正消化这样的伤痛呢?伤口像巨大的裂谷一样横在他心里,隔开了他与其他人。
骆恺南终于意识到,詹子延并非故意设一处瓶颈,禁止他突破,而是不想让他跌入裂谷,窥见那些伤痛,徒增心疼。
不仅是对他,对其他人亦是如此。
就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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