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进入周老师——周佳颐教授门下,那么大概率就是由宋铮师兄直接带他。
如果他只是为了逃避社会而来混个研究生,那对宋铮师兄来说,就是无可饶恕的浪费。
宋铮师兄的时间很宝贵。
那可是连去食堂吃饭都嫌浪费时间的人。
又怎么能容忍一个混日子的水货加入他的课题组。
“对、对不起……”
秦霜星感觉心跳越来越快。紧张之余,能说出口的话语只有道歉。
宋铮眯了眯眼,盯着他。
昆虫针一般冰冷尖锐的目光,死死把秦霜星钉在座位上。
秦霜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每一次噗哒跳动,都像要被扎穿。
他连气儿都不敢大口喘。胸口一点点地发闷,作痛。脑袋也晕得厉害。
逃跑的冲动像不听指挥的士兵。已经挤在阵前快要夺门而出。
秦霜星低着头,慌乱地躲避着宋铮的目光。
空气几乎凝滞。
……
片刻后,在度秒如年的煎熬里,宋铮终于再次开口。
“你是不是怕我。”
宋铮的语气难以捉摸。
很难说那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秦霜星:“……”
这里可以回答“是”吗?
秦霜星犹豫着不敢开口。
宋铮皱眉。
秦霜星隐约察觉到他神态的变化,脑袋顿时埋得更深。
根本没勇气抬眼看他。
“你社恐挺严重的。”宋铮的声线听不出感情,“你如果选周老师当你硕导,那你接下来两三年都要跟着我做项目。你最好想清楚。”
秦霜星:“……”
……更害怕了!
“好、我……我……”
秦霜星无法自制地又结巴起来。手指紧张地攥住裤管,掌心冒汗,后背发毛。
浑身上下写满两个字:
——想逃!
宋铮盯着他,眉头越皱越深。
秦霜星隐约感觉到他的视线,只觉得脑袋都快被他盯出个洞了。
心里愈发慌乱,只想拔腿逃跑。
“那这样吧。”
宋铮忽然开口。
“你考虑一下。如果你确定想读研,也可以换其他导师。不一定要跟周教授。你可以让陈曦再帮你问问其他导师。”
“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
“你也可以在暑假里,先进我们课题组呆一段时间。看自己能不能适应。”
秦霜星一下子抬起了头。
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
他很快又垂下脑袋,红着脸,很小声地说了句:
“好、好。”
宋铮:“嗯。”
秦霜星慌乱地起身:“不打扰师兄了。那我先……”
宋铮:“去吧。”
说着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实验室。
秦霜星恨不得想站在门口弯腰鞠躬恭送宋师兄。
没想到宋铮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
漆黑如墨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社恐还是找医生去看下吧。总不能老这样。”
秦霜星:“……”
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就像突然又被大锤子狠砸了一下。
重新压实了。
宋铮走了。
秦霜星像刑满释放一样,长长呼出一口气,也走出教学楼。
……怎么办呢?他以后。
宋师兄说得没错。他不能老这样。
别说找工作了,哪怕是读研读博,一头钻进实验室里再也不出来,他也是要跟人打交道的。
他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只面对不会说话的昆虫……
一念至此,秦霜星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他其实不是没去看过医生。
相反的,全国最好的精神科,宜江市精神卫生中心,他已经去过好多次了。
却总是无功而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刚开始的时候颇有成效,可是勉强坚持一段时间,他的情况又会恶化回去。
最后连主治医生的面都不敢再见。
每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前功尽弃。
……他太烂了。
他就是个扶不起的烂泥。
六月的日光,灿烂而热烈。
喧嚣蝉鸣不容置疑地挤进耳道,狂妄肆意地撞击他的耳膜。
秦霜星在香樟树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教学楼下课铃声响起。
同学们陆陆续续从楼梯上走下来。
秦霜星浑身肌肉一绷,下意识地头一低,快步朝自行车车库走去。
校园里仿佛一下子恢复生机。上课时的宁静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大学生们成群结队、说说笑笑的人潮声。
秦霜星推着自行车,低着头,默默逆着人群行走在校园里。
他要回家。
他想回家。
这个点,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
饭点的食堂……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哪怕有了点心店的经验,他也潜意识里在抗拒。不敢进去。
所以他只能回家。
……这样下去,以后怎么办呢?
不行的啊。一定要想办法锻炼自己,一定要克服社恐。
一定要努力……不能这么矫情了。不能再内向下去了……
一定要想办法……踏出第一步。
自行车停下了。
秦霜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他用力握了握车把。调转车头,转到食堂的方向。
在拼命自我鼓励的勇气下,秦霜星硬着头皮,忍着扑面而来的人潮热气。
在炎热的六月里,走进人山人海的食堂。
……
几天后,周六。
宜江市第一中学。校庆现场。
宽敞大气的校门上,悬挂着热烈的校庆横幅。
校门两旁排列着无数校友送来的花篮,天空飘浮着彩色气球,到处都是热情洋溢的庆祝气氛。
让人光是路过都感觉心情变好了,老胳膊老腿都有力了。
“年轻真好啊……”
不时有往届毕业生从身边走过。这些已经踏上社会的、被公司被黑心资本家蹂躏得身心俱疲的社畜们,在看到身穿校服的高中生们从眼前走过时,都会忍不住发出感慨。
年轻真好啊!
荣锋:“……”
是啊。年轻真好。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那些熟悉的校服上。
这么多年了,学校的校服款式一直没换。
夏季是浅色的透气汗衫,冬季是深色的校服外套。
共同点是,款式都过分宽大肥厚,朝着贴合腰身的反方向一路狂奔。务求把所有胖的瘦的都变成一样体型。
——一样的水桶。
是一种无关审美的强制平均。
也是一种,弱化外貌与着装,给自卑的或者家境不好的学生们留下的,最后一点缓冲。
遥远的记忆,像热辣辣的阳光一样,笼上脑海。
荣锋感觉到一种微许的窒息。
熟悉的窒息。
有点像在火场里闯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身后又啪的一声,被关上房门。
然而记忆里那种窒息感,远比火场更加可怕。
混杂着一种暗无天日的绝望。
不仅仅是无处可逃,更是连未来都看不到的绝望。
……直到他看到那一束光。
荣锋闭了闭眼,感觉到阳光如同一巴掌扇在脸上的燥烈热意。
遥远的记忆如同被晒干的黏稠黑水。他重新睁开眼时,整个人也像从泥浆污水里,站起来。
被某个人伸手拉着,站起来。
……你在这里吗?
今天你会来吗?
按捺着期待与欣喜,荣锋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沉稳。
冷静。冷静。
哪怕再见面,也要冷静。
不要吓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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