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城依旧沉默,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难以抽身。游子意发觉他的眼角有些发红,只能收了声,陪他一起沉默下去。
车旁边忽然开过一辆重型卡车,发出一阵巨大的噪音。卡车逐渐远去,留下了漫天飞舞的尘土。
谢东城忽然将车发动,将方向盘打死,车彻底掉了个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五分钟后,那个小卖部出现在他的视野。
谢东城将车停在离门面三五米远处,那道厚重的军绿色门帘依然紧闭。
谢东城紧紧地盯着那道门帘,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时间在缓慢地流逝。游子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刻度,一分一分地向后跳动。
在跳了第十下之后,那道门帘忽然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
谢东城的瞳孔瞬间收缩,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微微的抖动。
然后,门帘后踏出了一只脚,脚上是一只古旧的绿色解放鞋。
就在那人快从门后出来的一瞬间,谢东城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他踩下了油门,然后猛打方向盘,车飞速地往反方向驶去。
游子意被这毫无预兆的转向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了安全带。
谢东城没有说话,而是继续轰下油门,车开过了一个路口,彻底离开了那条街。
谢东城这才用余光看了一眼外面的后视镜。那人似乎还站在路边,但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
夕阳西下,而那条路逐渐隐进了昏暗里。像是另一个被彻底尘封的世界。
车速重新归于平稳,车窗外的树木缓缓掠过。
游子意的心跳这才平复下来,转头问道:“怎么了?不下车去看看吗?”
谢东城的嘴唇有些干燥,他看着前方的路说:“我不想知道答案了。”
“再也不想了。”他重复。
如果一道题早已无解,那背面的参考答案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谢东城不想再做那匹追着永远追不到的胡萝卜奔跑的笨马。他的人生有更多值得去解的新题。
*
深蓝色的轿跑从郊区的平路驶向了蜿蜒的山路,车盘旋而上。游子意发现,这并不是他们回家的路。
他透过车窗往外望了一眼,只觉得这条山路莫名有些熟悉。
大约十几分钟后,谢东城将车停在了一块无名的郊外绿地上。这片绿地地势很高,几乎能俯瞰半个北市的景观。
傍晚来临,粉紫色的晚霞将天幕缓缓染透。
“来这里干什么?”游子意看着外面的景色,有些不解。
“等一会儿。”谢东城没有回答,拉开车门下了车。
游子意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两人就这么靠在车门上,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
游子意口袋里还剩下了半包烟,他抽出一支来,却忘记带打火机。
谢东城从车里找出一支打火机来,噌地点燃了火苗,替他点上了。
游子意迎着风,任指尖燃着星星点点,然后很快吐出一阵白色烟雾。烟雾像是层白纱蒙住了他的五官。
他透过烟雾看向谢东城的脸,然后伸出了手指:“一起?”
谢东城凑了过来,就像那一年他们围在灶台前抽完最后一支雪茄那般。
温热的体温在唇齿间传递。烟很快烧到了结尾。
谢东城依旧没有说带他来到这里的原因。
游子意没有戴手套,手背暴露在冷空气里,关节有些发红。
谢东城见他指节有些颤抖,便立刻接过他手里的烟蒂,然后揣起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这时,他才轻声在游子意耳边问:“你不再劝劝我吗?”
游子意知道他在说什么,笑了笑:“不劝。”
闻言,谢东城如释重负,松下了肩膀。然后他解开了外套的拉链,从后面将游子意整个人包了进来。前胸与后背紧紧相贴。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去。夜幕彻底降临,天边变成了趋近于墨黑一般的蓝。
十分钟后,游子意忽然看到,远处有一道金色的光升上了高空。不过几秒钟,砰的一声,那道火光在天际炸开,漫天的金色流光,煞是好看。
“来了。”谢东城在他耳边说。
“为什么带我来看烟花?”游子意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在何年何月见过。
谢东城低声笑了下:“不告诉你。”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无数朵烟火冲向夜空。流光溢彩霓虹海,火树银花不夜天。
粉色、紫色与金色交融,又将黑夜染成了白昼。
谢东城紧紧抱着面前的人。他侧过脸看到了游子意眼睛里映射出的光芒,跟当年如出一辙。
北市的冬季每一年都很漫长,一般从十月开始入冬,到来年四月才能彻底结束。无边的寒冷催生出无数孤独的灵魂。
五岁的谢东城曾经站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等待两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而十三岁的游子意,站在另一条路的尽头,送走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这场冬末初春的烟火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心脏共振,肌肤相贴,汲取着对方的体温。
烟火的颜色淡去,天空复归平静后,也没有人提出要下山。两人就那么站在无名高地之上,脚下是城市繁忙的夜色。
*
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带着重重的行李箱,驱车赶到了北市国际机场。一小时后,他们办好了值机手续,坐上了奔赴柏城方向的班机。
空乘正在认真地进行安全教学,机舱里偶尔有孩童的嬉闹声传来。
游子意和谢东城坐在前排的公务舱。游子意看着舷窗外的停机坪,微微呼出了一口气。
这些年里,他们往返柏城和北市不知有多少次,而这一次与以往都不一样,是一趟全新的冒险之旅。
谢东城侧过身,替他扣好了安全带,看着他的侧脸:“柏城的度假酒店项目,需要花很多钱,很多时间。”
游子意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谢东城跟着他笑了一声,在飞机起飞之前,最后一次与他确认:“我只是想问,你确定要我一起往下走吗?”
飞机逐渐驶离跑道,滑行速度越来越快,然后猛地离开了地面,飞向了无边的蔚蓝长空。
游子意用动作代替了回答。他反握住了谢东城的手背,指腹摩挲过他有些粗糙的皮肤。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谢东城:“去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游子意:“那就永不回头。”
我们与一切过去的不堪作别,再次踏上未卜的前路。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若你想要冒险,我随时奉陪。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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