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玉是公立三甲医院的儿科医生,今天坐诊,一上午只喝了杯黑咖提精神。
他们医院的工作非常忙,儿科医生又比较少。轮到坐诊的时候,每个医生一天基本要接待几百个孩子,每个孩子平均只有三到五分钟的就诊时间,往往一整天都处于一种非常嘈杂忙碌的状态。
前两年谢时玉在评主治医师,有一整年的时间几乎24小时不离病区及附近,晚上也经常在急诊区值班。
上午结束看诊,谢时玉查了查剩下的号,还不错,一上午看了一大半的病人,都是些感冒发烧的小症状。有个小女孩在他这儿留下了只毛绒熊,谢时玉给了护士,等女孩晚点来取。
中午刚扒拉两口饭就被叫到病房去,给一个刚刚入院的小孩做腰椎穿刺检查,小孩不吵不闹非常乖,入针时也只是轻轻抽搐了一下,因为太乖了,谢时玉就知道情况不妙,比预想得要严重得多,最后确诊是颅内感染。
走出穿刺室,小孩的父母泣不成声,谢时玉除了安慰全力治疗,也没什么可说的。
在医院里就是这样,无数的生死悲欢都在这里发生,再心软的人,都能被磨练成铁石心肠。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多了这种事,心被磨硬了,血也变冷了,路南才总说他太理性了,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照规矩来,没有人情味。
等到下午坐诊时,连护士都看出来他精神不佳,他带的实习生给他冲了杯咖啡,因为中午没有进食,他胃抽痛得厉害,站起来一猛,就眼前一黑,只好在叫号前先去茶水间急匆匆咽了块面包。
回来的时候看到诊室里坐着位抱着孩子的妈妈,实习生恭恭敬敬站着,垂眉耷眼,面前站着梁培宽,他们科主任,素来有儿科第一把刀之称,以临事认真,律己谨严的作风而闻名,同时也是谢时玉老师。
看到谢时玉进来,绷着脸,面色比北极冰盖还冷酷,“去哪了?”
谢时玉咽了口唾沫,老实说,“茶水间。”
“让实习生帮你看诊?”
谢时玉怔了下,看到叫号器跳了个数字,实习生可怜兮兮抬眼觑他。
谢时玉哑声,梁培宽可能考虑到患者在,不好明言训斥,就说,“先看诊吧。”说着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谢时玉看了看被母亲抱着的小孩,面色苍白,是重度贫血的症状,但一直在时不时地咳嗽。他皱了点眉,又看了递来的病例资料。
实习生悄悄挨近,低声说,“其他几个医院查下来都是贫血,脸都白成这样了,是先输血治疗吧?”
谢时玉没应,弯腰向女孩妈妈问过病史、咳嗽情况及痰液颜色,仔仔细细看了其他医院的就诊情况,才说,“咳嗽半年以上,痰液呈铁锈色,之前的检查把遗传性、溶血性等贫血原因都排除了,不意外的话,是肺含铁血黄素沉着症。”
梁培宽抬眼蹙眉,“其他医院还没你专业?”
谢时玉咬了点下唇,“血和铁都跑肺里去了,看着像是贫血,但其实根源不在这,所以其他医院输了血也不见好。”
梁培宽终于眉目舒展,站起来,屈指敲了敲桌面,“晚点交份检查给我。”说完就转身走了。
实习生大舒一口气,一脸崇拜,“谢老师,你太厉害了。”
谢时玉却没怎么松懈,还有些歉疚,晚上值班室里认认真真写了检查,交到梁培宽那儿。
梁培宽拿着两页薄纸简单看了看,“你最近还好吧?”
谢时玉点点头。
梁培宽说,“之前放你两天假,就是让你好好休息的,结果回来还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还好今天没出乱子,如果出了问题呢?”
谢时玉不出声,老实低着头挨训。
梁培宽放下纸,“你也别老在医院呆着,今晚本来不是你的班吧?”
谢时玉说,“跟人换了。”
梁培宽说,“该放假就放假,该上班就好好上班,尽快把状态调整过来,接触病人的时候一分钟都马虎不得,今天不出意外还好,如果实习生误诊把人当贫血简单处理了呢?不是延误了患者就医的时间吗?”
谢时玉对训斥全盘接受,特乖顺地连连点头,反而让梁培宽没了脾气,没再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谢时玉退出主任办公室,对着走廊的落地大玻璃捏了捏鼻梁,外头一轮大玉盘似的漂亮月亮,医院里仍然灯火通明,似乎永远没有停下喘口气的时间。跟死神抢人,总要花费十二分的精神。
结束夜班回家,谢时玉又对上了滞留在门口的一坨行李,空荡荡的半面衣柜,冷清清的房子。随便做了点吃的,照旧洗漱冲澡换衣服,给养的乌龟喂食,
这回改倒了杯红酒,拉上窗帘,然后上床睡觉。
闭眼一个钟头毫无睡意,谢时玉低低叹气,在床上盘腿坐了会儿,又打开了电脑,继续上次的工程。
韩珉的镜头表现力非常强,模特身上几乎不用怎么修,只是调了调色,处理了点瑕疵。
视线扫过照片里漂亮的脸,流畅的肩颈曲线,白到晃眼的肌肤,一双眼睛微微上挑,肌肉绷紧衣物,好像很有力量,似乎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橙花香儿。
血液流速加快,有些胸闷气促,神经绷紧成了颤巍巍的线。
谢时玉看着,红酒的后劲慢慢上涌,手向下探去,呼吸短促用力。
粗重喘息,虽然觉得羞耻,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却更有种越了界限的、隐秘的快感。
发泄过后,突然感觉浑身都累,手指软绵绵的好像抬不起来。他蜷着腿窝在椅子里,胳膊搭着头,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持续快二十个小时的清醒,终于开始全线溃散。
很快沉沉睡去,非常安稳。
第4章 回头路
第二天清醒,缩在椅子上睡了一夜,全身都疼。不小心手一抬,碰到了鼠标,电脑屏幕亮了下,还是昨天那张照片。
谢时玉脸先一红后一白,连看都不敢正眼看,飞快地摁了红叉,关了主机。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只能把这归咎为酒精作祟。但只喝了那么一小杯……越想越无法解释,索性就不去理。
中午柏言来找他去医院食堂吃饭。两人穿过一楼连廊,谢时玉看到医院小花园的芍药花开了,红香散乱,不少住院病人在小路上散步。
芍药的花期比较短,没几天就会谢,谢时玉以前觉得种这还不如种点月季或洋绣球,经济实惠,一开就是几个月,什么时候经过都花团锦簇的热闹,可以给医院增加点生气,否则除了那几天花期,其余时候就只剩绿油油的草。
可真到了花期,一看到这花开得这么漂亮,叫人一下子就没了脾气,觉得等一年就为这几天好像也值得。
他侧头看小花园的时候,柏言突然拉了他袖子,把他掉头往回扯,“我们换条路。”
“怎么?”谢时玉刚转头,就看到连廊另一端走来一个男人,穿着医生白大褂,五官俊朗深刻,步履很疾,衣角都翻飞起来。
那人看到谢时玉,瞳孔收缩了下,大声叫住了他,“时玉!”
谢时玉盯住他,脸色倏地变了,刚刚赏花时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来人叫沈枫,是心脏外科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三年前刚从国外回来就被院长收入麾下,曾独立完成过心外科的“金字塔顶尖手术”,行事风格上相当雷厉风行。虽然在专业上无可挑剔,但他在医生护士间口碑却并不好,都觉得他待人接物上很有些固执傲慢,目中无人,对待自己的病患也耐心不足,常疾言厉色,频繁收到患者投诉。
他的朋友不多,谢时玉算是其中一个,还是二十几年的老友。他们两个是发小,从前住在一个大院里,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
沈枫走过来,站在谢时玉面前却一下哑了声,僵站着,一言不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谢时玉倒是第一次见沈枫露出这种表情,懊恼、羞愧、不知所措,都是他从前完全不会跟沈枫联系在一起的词。
勾唇冷笑了下,谢时玉颇觉讽刺,一个浑身都充满傲气的人,现在却因为做出这种事而不得不低头,这本身对沈枫而言就挺羞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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