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客厅的角落里,金丝熊睡了整个白天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把裴哲新给它买的豪华跑轮踩得呼呼作响。这点动静成了连绵不断的吻的背景音,遮盖掉湿热水声,衣物摩擦,以及不时从喉咙里释放的低声喘.息。
裴哲披着赵以川的睡衣坐在地毯上,他半个身体倚靠懒人沙发——这东西也是赵以川买的,方便他们随时随地能抱在一起。
他不太累,更接近于身心都被填满后的餍足,仰起头,辨认夜空中的星座。
赵以川的脚步靠近时,裴哲没多想,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握一握他,可落到手里的东西有点分量,冰冷又厚重,好像是个相框。
裴哲愣了愣,扭过头自下而上地望向赵以川。
青年的头发还有几丝汗意,贴着脸颊,他没穿上衣,就一条短裤勾出几乎完美的身材,手指上的钻戒摘了,拿着一个相框递给裴哲。
“这是什么?”他诧异地问。
赵以川避而不答:“你先看一看。”
借着灯带的光,裴哲看清,忽然有些失语:“……标本盒?”
赵以川依旧没正面解释。
他不发一言地挨着裴哲坐在地毯上,小腿压住裴哲的膝盖同时张开手臂圈住他,整个人都挂在了裴哲身上依偎在一起,仔细欣赏玻璃下的彩色碎片。
黑色外沿,切面有斑斓的、闪着光的蓝紫色,仿佛一片被压缩的星云。
“……火山石吗?”裴哲竟认出来了,“哪儿的?”
赵以川这才说:“夏威夷。”
“诶?”
“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发过一条动态,后来删了,计划去夏威夷爬火山,大概没能成行。”赵以川揉捏着他的耳垂,又摸到后颈的碎发,好似想把时光添补上那么反复流连,声音也低,是回味过往那样缠绵而忧郁的,“你回国第二年的春天,刚好我认识的一个教授要去莫纳克亚山观测星空,邀请我一起。”
“可是莫纳克亚山是死火山。”裴哲提醒他。
赵以川置若罔闻,道:“靠近山顶的有几个地方温度会反常地升高,于是就有云海,我站在那儿,像在太空中一样,抬头就是银河系。第二天黎明我提前下了山,途中,在一片灰扑扑的山路中间看到了这块石头。”
那一瞬间,他以为这是火山给自己的馈赠,奇异地连接了地心深处与茫茫苍穹,一股狂热的躁动在他身体里沸腾。
矿物变化出宇宙中千变万化的色彩,犹如一滴泪就此封存。
他想起了裴哲。
上一次见面,他们的距离也很近很近,只差一个吻。
就是须臾的一念之差,赵以川好像错失了余生再与裴哲发生交集的机会,渐行渐远后,那个未发生的吻也仿佛在他的记忆中凝固,压缩,直至永久尘封。
可他在这里,因为裴哲说过想来。
他鬼使神差,答应邀请,飞跃数千公里,为了追寻不存在的脚印。
星空,宇宙大爆炸,初见,被吃掉的巧克力,圣诞节,闯入视线的笑容,二十岁,隔着人群的窥探,掌心的暗淡蓝点。
赵以川在那一刻想了许多东西。
最终,他俯身捡起了火山石,珍而重之地将它包好。
赵以川往后靠,手臂撑着地毯:“好像没说过,其实我对你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
“圣诞节……?”裴哲不确定地问。
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却放肆:“圣诞聚会之前我在学校里就见过你了,第一次……应该在那个教授的天文学讲座上,是公开课性质,讲的都很简单。”赵以川知道他这时提起,裴哲又要迷茫了,阻止他问,径直说,“你坐倒数第二排,我在你后面。”
裴哲失神,回忆良久后想起了那个关于光子纠缠和恒星消亡的讲座。
“那天他讲了很多,比如两个光子同属一个整体,哪怕分列宇宙遥远的两端,行为仍然会呈现出极高的关联性*,其中一个总会知道另一个在做什么……”
赵以川声音很轻,坚固又深沉,仿佛自裴哲的内心发出来。
“还讲到了‘星震’。”
不算太神秘、却又没了解得很深入的,中子星外壳的撕裂现象,表面堆积层不断升温,达到极大压力就会发生核聚变,从而破裂引起射线大量释放。但星震总是发生在千万光年以外,等地球观测到后与钢琴F调几乎同频率。
遥远的震动,宇宙射线与急速坍塌的星球,被地球上的人们感知到时却如此细微,仿佛全部在真空中消弭了。
“你穿一个黑T恤,牛仔裤,头发有点长。我当时在后排看着你,一直看你,都忘了还讲过什么内容,但你一次也没回头。”
赵以川牵着裴哲的手。
他终于从困住自己的梦苏醒,尽管夜空迷人,让他甘愿沉沦一生。
“当时我就想,这个学弟……听得还挺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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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石标本的背后装饰有一张木质卡片,西班牙语写得飘逸而锋利,是一封野望,也是未曾想过会送出的情书。
当蓝色的夜落在这世界。
我想起你。
Por qué se me vendrá todo el amor de golpe
cuando me siento triste, y te siento lej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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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整个爱情突然降临在我身上?
正当我悲伤,感觉你在远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出自一些科普读物的总结,我看的是《一个天文学家的夜空漫游指南》
*聂鲁达《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原文截取的是李宗荣的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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