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他今晚回家?”程瞻的笑容渐渐敛去,眼底也没有笑意,“依我看说一声就行了。他就这样回家,还能挨上三天的打。”
他说得很轻松似的,杨爱棠却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你的意思,让他回家,还是把他推进火坑了?”
程瞻平静地说:“我那个家是纸糊的,一点就着,你现在知道了。”
*
在杨爱棠发呆的片刻,程瞻又剥好了几只虾,堆在杨爱棠的碗里,像一座小山丘。
“好啦,吃吧。”程瞻的语气又温和下来,“待会儿我去联系方主管,看程闯什么时候气消了,我自己去接他,你就不用管了。”
话都叫他说完,杨爱棠只有闷不吭声地吃虾、扒饭、喝汤。末了,腮帮子鼓囊囊地,也终于含混地问出口:“小闯还说,你……你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
程瞻侧首看他。杨爱棠的眼神清澈,所有的担忧、畏惧、迷茫、愁苦,都无遮无拦地倒映出来。程瞻安静片刻,轻声说:“也不全是为了你,只是出柜罢了。你知道,出柜嘛,总有这么一遭。”
“四年前。”杨爱棠却没有那么好糊弄,“是不是我……让你搬到我家的那会儿?”
“嗯,是啊。”程瞻说,“我觉得住在一起挺好的,我爸却听说了我要和男人同居,追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就顺便出了个柜。”
杨爱棠望着他云淡风轻一般的脸容。
他想起在宣武门大街上,程瞻那么自在,那么坦坦荡荡,他说,你跟我约会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怕,不必像做贼一样。
程瞻看他竟尔沉默,一时间又想自己是不是托大了,连忙找补:“啊,但我没有说你的名字,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你是谁呢——”
“他那时候也打你,是不是?”杨爱棠却打断了他,“那时候你说你忙搬家,好几天没来见我,就是因为他打你了,打得很重,是不是?”
程瞻挠了挠头。
杨爱棠很聪明,什么都别想瞒得过他。
“都过去了。”他低下头,伸手去揽杨爱棠的腰,对着他耳朵轻轻地说,“都过去了,啊。”
杨爱棠的眼睫毛颤了颤,竟好像又要哭出来。
程瞻想笑,可是嘴角勾了勾,反而觉得苦涩。
“为什么不告诉我?”杨爱棠的声音哑了。咽进食管里的空气,都透出一股陈年的痛楚。“我都不知道,你总是说得那么轻松……可是那么大的事,为什么要一个人扛,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瞻惘然。
告诉他?
在程瞻曾经面对的所有选项里,竟好像从没有看见过这一条。
“这真不是什么……大事。”他想要分辩,杨爱棠却立刻说:“这都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
杨爱棠的话音越来越冷了。
程瞻将手臂缓缓收了回来,他深呼吸一番,才说:“我不想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你的心,让你对着我产生心理负担。”
杨爱棠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
程瞻苦笑,“我应该告诉你吗?我总是想你高兴,可结果,我总是让你不满意,甚至还害你受伤——即使这样,我还应该告诉你吗?”
“程瞻。”杨爱棠说,“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要求吗?”
程瞻抬眼,那一瞬间,他的眸光是脆弱的。
杨爱棠说:“你总是想满足我的要求,可是,你对我,就没有什么要求吗?这不可能的,程瞻。你不说出来,只会让我觉得,我根本毫无用处。”
程瞻连忙摇头,却没有接话。
杨爱棠说:“你今早点菜的时候就很好啊。我会想,啊,程瞻还挺需要我,他还会对我提要求——程瞻,你就没有想过,我也想要让你高兴,让你满意吗?你就没有想过,哪怕会挨打,我也想要让你高兴,让你满意吗?”
有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在程瞻眼前掉落下来,落在杨爱棠的毛衣上。杨爱棠又伸手潦草地擦掉。
重逢以来,他好像越来越容易哭。这样不好,他在去年的大半年里花了那么大的工夫让自己坚强起来,可为什么一旦遇上了程瞻脆弱的眼神,他就还是会哭?
程瞻低下头,轻轻吻他的眼睫毛,要将他的泪水都吻去。杨爱棠只觉得痒,想推开他,他却将脸埋在杨爱棠的肩膀上,双臂箍着爱棠不肯松开。
“以后,我都会告诉你。”程瞻像发誓一般说,“我想要你啊,爱棠,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你。”
杨爱棠听着他的口吻,抿着唇,想笑又不肯笑,只拍拍他,“你这是偷换概念。”
“不是。”程瞻倔强反驳。
“程瞻,程瞻。”杨爱棠小声唤他。
程瞻从杨爱棠的怀里抬起头,便被杨爱棠轻轻地吻了一下。
像蜻蜓点水似地从唇瓣上擦过,杨爱棠自己却先脸红了,眼神看向别处,生硬地换了个话题:“这家店,可不可以也加进你的APP?这是我们……新开发出来的……绿洲。”
程瞻坐回座位上,撑着脑袋,像一只刚打完滚的大狗,看他一眼,又移开目光:“当然可以。”
杨爱棠便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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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天的第四更
第76章
元旦三天假,杨爱棠在程瞻家里窝了两天。
到第三天中午,杨爱棠回去福源小区,余馨也终于给程瞻打来电话,遮遮掩掩地问程闯现在的情况。
“他爸爸也知道那天太过了……还是一小孩儿嘛,为什么非得用上鞭子呢。”余馨唉声叹气地起了话头,“好好儿跟他商量,让他不要去当……不就得了。程瞻啊,这都三天了,他还不接我电话,他去哪儿了,你是不是知道?”
程瞻将手机扔在茶几上,任由余馨絮叨着,自己去清理那些尼古丁贴片的药盒子。虽然盒子摞起来惊人,但其实剩下的贴片已经不多,的确如杨爱棠所说,应该计算计算,减减量了。
“你帮帮忙,劝劝他回来,就说他爸爸给他道歉……”余馨疑惑地唤了一声,“程瞻?”
“嗯,听着呢。”程瞻生硬地回答。
“那天……那天那位……是你朋友吧?”余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不管怎么说,让他受伤了,真的不好意思。”
“妈。”程瞻说,又改口重叫了一遍,“余阿姨。”
对面蓦地滞住,一时死寂。
“当初我爸是怎么知道我要跟男人同居的?”程瞻发问。
余馨轻声:“你这是怪我?你自己能做,别人就不能说?”
程瞻笑了。他蹲在茶几前,一手拿着纸盒子,一手抹了把头发,“行,您说得对。那爸爸去年怎么又回心转意了呢?”
从电话里递出来的笑声令余馨浑身都瘆得慌:“他,他以为你改好了呀……他听说了你又要搬家,就猜出来……你总不能不回家吧?总不能一辈子——”
程瞻却打断了她:“我一辈子就喜欢男人,就喜欢那个男人。”
余馨接不上话:“你——”
“您跟爸说,以后就当没我,我也再不喝他家里一口水。”程瞻敛了笑,声音变得寡淡,好像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趣,“余阿姨,这就算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了。”
“程瞻……”
程瞻没有再应,径自挂断了电话。
三号的晚上,程瞻把程闯带回了豪景苑。
他们是在一座商场里碰的面,没有旁人。程闯把山地车停在外边,羽绒服都塞进大书包里,自己默不作声在角落里发呆。程瞻慢吞吞走过去,问他:“喝奶茶不?”
程闯就收拾书包跟着他往奶茶店走了。
两人点好了单,等待的时候,程瞻笑他:“一杯奶茶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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