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格的谎言(90)

　　张旭最后离开了家，离开了那个城市。可笑的是天大地大，他无处可去，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最后去了雨崩，他想再去一次那个地方。

　　雨崩很美，但在姜默的镜头里，雨崩充满了荒诞气氛，就连温暖的阳光都有讽刺意味。他的空镜十分耐人寻味，比如雪山上的垃圾，一个不和谐的黄色塑料袋、小河里飘过一只死掉的蝉……姜默会醉醺醺地告诉他们，这些多美啊。

　　围绕张旭的那些美丽的雪山，森林，神湖，瀑布并没有给他救赎，景色越美就衬得他越落魄，越孤单。

　　他的邻居是一个独居的藏族老伯，渐渐熟识以后，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转山，朝圣，信佛。

　　张旭跟着老伯出发了，他也想试图找出一个方法让自己解脱，如果宗教是一剂良药，那他愿意跪山跪佛。

　　可他们出发没多久，老伯出了意外。他在路上突发心脏病，死在梅里雪山下，死在他的信仰脚下。

　　张旭独自回了他在雨崩的小屋。

　　他和老伯的屋子中间有一颗灌木植物，当地人告诉他，那是橄榄树。

　　张旭过去很喜欢吃甜食，他和死去的女友婷婷都很喜欢吃甜的，他们当初就是因为蛋糕店里的最后一块提拉米苏才会认识，那天张旭把最后一块蛋糕让给了她，她腼腆地叫住了他。

　　婷婷出事以后他再没有吃过甜食。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他站在那颗橄榄树前，沉默地看着，看着。

　　他摘下一颗随便擦了擦，放进嘴里，似乎尝不出苦味了，吃完一颗，他又摘下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镜头移动，慢慢转到那颗橄榄树上，影片就此结束。

　　在拍《橄榄》的那一年里，明峥每一天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这部戏的张旭始终压抑，沉闷，剧组又时常遇到资金不足的窘境，全是难题。

　　拍得太辛苦，明峥只有偶尔和在国外拍戏的郑观语视频的时候才能有些笑容。

　　姜默在片场常常喝酒，但他这人很奇怪，只要开始拍摄酒就变成了他的兴奋剂，他讲戏讲得比李志元还抽象，却往往有一种奇异的准确感，能让人感受和理解。

　　即使这是他第一次拍长片，明峥也时常被他在片场的种种表现惊艳到。姜默确实是个才华横溢的导演，虽然成天喝醉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跟过他的组一定能感受到他的人格魅力。

　　最特别的是他的个人风格，明明故事台词都那么干净利落，可他拍出来的画面会给人一种微醺的观感，像酒。

　　那部片子拍完，明峥大病了一场。不是发烧就是吐，吃不下东西，快一个月了才好。他过往很少生病，知道那场病大概是为电影得的，避无可避。

　　郑观语拍完燕茂那部戏后手臂旧疾复发，明峥索性让他把之后的片子推了，把郑观语带回家调养了一年。

　　那部戏后他们都有一整年没再接戏。明峥回家帮明文喻照顾着生意，不忙的时候就和郑观语去旅行，边休息边等状态恢复，再慢慢等下一部适合他的戏。

　　结果他先等来的是姜默的电话。

　　对方在电话里告诉他，准备去拿奖啦，我的男主角。

　　接到电话的时候明峥还拿着个狗玩具在逗黑豆玩，一开始还以为姜默喝大了打来跟他吹牛逼，毕竟姜默那声音很像是喝高了，一直嚷嚷着说要得奖了。

　　扯了几句，姜默的电话被另一个人拿走，是他们的制片人。对方告诉他，选片人已经把片子要走了，姜默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的片子会在国外首映，这一届的主席很喜欢姜默这个怪才导演，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进主竞赛。

　　挂了电话，明峥立刻把狗玩具丢给黑豆，大步走向起居室，对正在躺椅上午睡的那个人道：“郑老师！！！”

　　郑观语被他吓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啊？！！”

　　明峥晃了晃他的肩膀，想把他晃清醒：“片子可能会拿奖！！”

　　郑观语瞌睡还没完全醒，听到主竞赛还以为他说的是那部《边缘性》，有些迷惑问他：“李导片子剪完送去了？”

　　还没睡醒。明峥看他睡迷糊了的样子好笑，凑近对他道：“你睡傻了啊，是《橄榄》。”

　　李志元剪片子很慢，每剪一格都要在旁边盯着，这就导致他们这片子迟迟出不来，最后居然还是《橄榄》先做好。

　　瞌睡都醒了。郑观语眼睛一亮，喜悦完全藏不住，立刻就揽住明峥的脖子吻了他一下，等激动过后才开始客观评价：

　　“姜默确实是他们最喜欢的那种导演，他的风格太有特点了，只要是主推作者电影的电影节一定不会错过姜默，还有你。”

　　那是明峥第一次以演员身份参加这么有份量的电影节。

　　然而等和剧组真正走上红毯的时候，明峥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一点烦躁。

　　为什么呢，首先是因为人多，很吵。其次是因为那位倒霉催的新秀导演姜默居然参加首映媒体场都喝了酒！！

　　明峥问他为什么喝，他说是因为紧张，必须喝点酒压压惊……实在离谱，而且明峥感觉他一点都不紧张，就是想喝而已，骗子。怕姜默在这种级别的电影节上闹什么笑话，明峥全程在边上小心注意着他的情况，心神不宁。

　　另外，红毯环节有一阵密集的闪光灯不停对着他狂闪，明峥眼睛受过伤后本来就不太好，当时只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被闪瞎了，可是也只能强撑着控制表情，面带微笑让媒体拍。

　　流程很折磨人。参加完首映后，明峥立刻跟郑观语塞给他的小助理离开。被折腾了一天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他现在只想跟郑观语一起好好吃顿饭，别的都懒得去想了，吃饭最重要。

　　车停在比较隐蔽的地方。郑观语看完红毯和采访环节就出来等了，里面媒体太多，阿麦担心他被认出来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但郑观语觉得车里很闷，人出来了，就靠在车门边上等着，此刻正低头看手机，不出意料的话，他肯定在看教人做饭的视频。

　　他很适合正装，衣冠楚楚，很绅士，很好看。

　　明峥大步走过去。可能是一整天都处于精神很紧绷的状态，肚子还特别饿，看见郑观语的时候才觉得安心了很多。明峥走过去迫不及待地拉住了他的手，都忘了是在外面。

　　握住他的时候感觉全身血液都通畅了，身体也暖了起来。瞟了一眼他的手机，嗯，真的在看美食视频，标题：大厨教你做花鼓支竹鹅掌煲。

　　郑观语把手机收了，看见他后弄出一个站不稳的姿势来，笑着调侃道：“完了，你今天帅得我腿软。”

　　今天他穿了很合身的西装，头发也打理过，这是着装要求。郑观语特别爱看他这一身，来的时候在车上就抱着他亲了好久，拉着他一顿狂拍。

　　明峥抱怨说：“不舒服，难穿。”

　　“你就是该多来几次，不然都不知道好好穿衣服。”郑观语说，“特别好看，魅力四射，真的。”

　　明峥对这个话题已经失去兴趣了，有点委屈地小声告知：“我好饿。”

　　郑观语点头，揉了揉他的头发，牵着人上车，前往那家订好的餐厅吃饭。

　　“感觉怎么样，喜欢电影节吗？”他问。

　　明峥说：“就那样。”有点无聊，全程头晕。

　　“多来就习惯了。”

　　明峥把领结脱了，问他：“回去以后可以做鹅掌煲给我吃吗？”

　　郑观语点头：“等我实验过好吃就给你做。对了，你见到菲尔导演了吗？合影了没？”

　　明峥答他：“见到了，没合影。我们晚饭吃什么？”

　　郑观语啊了一声：“怎么不合影啊，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可能是太饿了，明峥那会儿满脑子都是刚刚郑观语看的那个美食视频，鹅掌煲看起来不错。他早就把菲尔导演什么的抛诸脑后，又问了一遍：“待会儿吃什么？”

　　“……”郑观语失笑，“宝贝，你怎么来电影节就想着吃啊？”

　　明峥气道：“我真的很饿！！都怪你今天起那么晚还让我打扮半天，怕迟到我才吃了一个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