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味道一言难尽,食物的酸腐混合着黏腻的汗腥,让沈嵘之颇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侧腰立刻感受到了尖锐的寒意,那人呵斥他别乱动。确定不是熟悉的声音,沈嵘之便没有再多费口舌,此刻他已然冷静不少,脑袋可以正常运转了。
沈嵘之想过顾朗顾星一定会报复,却想不到会被一眼就看穿软肋,采访里两人的表现应该更像是忘年交,在A市思想没有那么开放的地方,应该很少有人会往同性恋上面想。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关擎逸说得对,顾朗顾星有所图,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才刚刚被他收入囊中的股份而已。
那虽然是顾峥用命挣来的东西,可他不能再让顾淞也为之搭上性命。
车行驶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凭感觉应该是出了城,当车最终停下的时候,沈嵘之被拽下来,踏上了很柔软的土地,泥泞的小路坑坑洼洼,大面积的农田尽头,有个放农具杂货的砖石小屋,罩在头上的黑布终于被扯下,沈嵘之看到了四个人。
正中间被绑在椅子上堵了嘴的顾淞,旁边拿刀抵着他脖子的谢老,面无表情的顾朗,以及嗤笑着嘲讽他的顾星,“你居然真的来了。”
确认小傻子完好无损,那锋利的刀口也没在他脖子上弄出什么血痕来,沈嵘之的心就定了大半,没有和顾淞有目光接触,沈嵘之直接迎上顾星的视线,双手插兜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来看看苟延残喘的你们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顾星是个经不起激的,瞪红了眼张口就骂,“你他妈算个什么玩意儿?!早些年跟着顾峥的时候我就该搞死你!贱种生的孩子果然也是贱种,净背地里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贱种这个字眼沈嵘之听多了早就没所谓了,顾淞那边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咬紧了嘴里的布条,目光灼灼恨不得要把顾星生吞活剥了,沈嵘之没有看他,自然错过了他这神志异常清醒眼神,顾星向来是个外强中干的废柴,沈嵘之没兴趣跟他打嘴炮,转而去看顾朗,“你们想要什么。”
顾朗是长子,与顾峥同父异母,长相上来说他和顾峥几乎没有共同点,盯着沈嵘之一言不发,那边谢老也是烦了这顾氏两兄弟,一个白痴智障只会汪汪乱吠,一个故作城府其实满肚子龌龊心思,拿手里的刀拍了拍顾淞的脸吸引沈嵘之的注意力,“沈总快人快语,我也不跟你客气,”谢老伸出手指来比了个数,“就这么多,本来是他们欠我的钱,但你既然是他们找来的冤大头,你替他们把钱还清了,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才懒得管。”
沈嵘之垂眸沉默片刻,抬眼,笑,“谢老的意思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是么?”
谢老似乎对他赞许有加,还点头附和,沈嵘之的笑里渐渐凝了刀锋,“那欠了人命的,是不是也该拿命来还?”
一句话让小傻子除外的三个人都怔了怔,谢老到了现在才恍然大悟,顾星那边是了然之后越发气急败坏,顾朗更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神色剧震,昏暗的小房间里一时间只能听见顾淞粗重的喘息声。
沈嵘之想小傻子现在一定怕极了,一定在心里一个劲地喊他吱吱,但是他还不能看他,要等等,再等一等……
微妙的沉默是被顾淞的闷声悲鸣和紧随其后的咳嗽声打断的,沈嵘之所有的伪装都崩塌了一瞬,谢老反手拿刀柄狠狠又捅了小傻子的肚子,“别废话,给不给钱,再有下一次,进去的是刀子!”
沈嵘之一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再碰他,你会后悔。”沈嵘之到底也是道上混过的人,只要一开口,威胁的气势和腔调,都能让人感受到刺骨的凛冽和货真价实的血腥气,谢老是没料到看起来软绵绵的沈嵘之也是道上混过的,再一想到那个莫名其妙冲搅浑了那潭死水对他赶尽杀绝的关擎逸,瞬间反应过来这两人是勾结好的,谢老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沈嵘之敢一个人来那一定是有后路,他们没有太多时间。
匕首在手中一转,再度架去顾淞脖子上,抬手险险擦出血痕,沈嵘之的视线终于和小傻子对上,顾淞的眼底没有泪水,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闪闪发光,就算他说不了话,沈嵘之也知道,顾淞在努力告诉他,我没事。
可沈嵘之紧张和焦急仍旧被顾朗尽收眼底,顾朗呼吸沉重已然快要沉不住气,但顾星却更受瞩目,他一直在房里来回踱步,看神色似乎已经快要崩溃,他甚至忘了要跟沈嵘之提条件,从刚刚开始到现在骂骂咧咧就没停过:操他妈死了都不得安宁,梦里来搅合也就算了,还要留个小贱人恶心人,阴魂不散的玩意儿!丧门星!仗着老爷子宠,还真把自己当太子爷了?死都死得不干净,真他妈糟心!
三个因为利益组合在一起的人,却是心思各异一盘散沙,除了谢老是真的想要钱,顾家两兄弟的态度一直有点奇怪,石砖小屋里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僵局,最后沈嵘之忍无可忍,捏着拳头迎面揍上顾星,“你不配提他,不配!!”
顾星被直直落在鼻梁上的一拳打懵了一瞬,回过神来捂着鼻子嗷嗷怪叫,却颠来倒去只有一句你他妈算什么玩意!揉了揉鼻梁揍回来,顾星没有沈嵘之敏捷也没有技巧可言,很快被沈嵘之凑趴在地,只有挨打的份。
顾星护着脸唉哟唉哟叫唤,已经满嘴是血连话都说不清,一直安静得似乎不存在的顾朗这时候突然发难,大步上前直接揪住沈嵘之后脑的头发猛地一拽!
“唔……!”沈嵘之闷哼着头往后仰,顾朗居高临下,眼中的凶恶似是要将沈嵘之生生拆骨入腹,“他有什么好?你就那么死心塌地?”
只来得及问出这一句,顾朗就被人一拳揍在太阳穴上,手上松了劲,眼前阵阵昏黑,连耳朵里都是剧烈的耳鸣,顾朗连番后退,好不容易甩甩脑袋站稳了,看见的是顾淞将沈嵘之扶起,心疼地理着他散乱的头发。顾朗啧了一声想去瞪谢老,可一目了然的砖石房里,哪里还有谢老的影子。
有点搞不清状况不止顾朗一个人,还有脑袋转不过弯儿来的沈嵘之,他可是看见了小傻子扑上来的架势,虽然气势汹汹却沉着理智,五岁的智商是不会想到要用突出的关节去揍人,更不会精准无比地揍在太阳穴上,也许现在根本不是小傻子了……沈嵘之直直看进顾淞清澈的眼底,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试探性张了张口,“顾,淞……?”
不等顾淞回答沈嵘之自己惊觉,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恢复了?什么时候?!沈嵘之瞳孔缩了缩脸色有些发白,顾淞以为他伤了哪里越发焦虑,急着去确认伤口,就没顾上身后的顾朗,等顾朗不知从哪摸了把弹簧刀出来,还是沈嵘之先被那寒光闪到眼睛,下意识拽了一把顾淞抬起手去挡。
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沈嵘之那瞬间感受到的只是手臂一凉,然后大量的鲜血就涌了出来。
“吱吱!”顾淞回身踢掉顾朗手中的凶器,又一脚揣在他肚子上,气得想杀人但还是担忧更胜一筹,跪去沈嵘之身边死死按住伤口,看着鲜血从指缝里往外溢,转头又想去捡匕首,被沈嵘之拽住,“我没事,不许去,你冷静冷静。”
顾淞的呼吸在颤手也在抖,努力平复了几秒,一声不吭把沈嵘之扶起来。沈嵘之和顾淞想走,却是迎上了黑洞洞的枪口,满脸是血的顾星眼神有些空洞,踉踉跄跄站起来挡住他们的去路,“既然顾峥这么好,你们干脆都下地狱陪他去吧……”
空旷的田地里枪响甚至带来了回音,沈嵘之瞪大了眼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顾淞,连顾朗都被这声响惊得颤了颤,最后倒下的人却是顾星。
门口关擎逸若无其事收了枪,他身后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压着刚刚临阵脱逃的谢老,关擎逸看见沈嵘之的衣服上染着血皱了皱眉,摆摆手示意手下进来将屋子里也收拾掉。
顾朗被人扭着拽起来,神色颓丧又狼狈,路过沈嵘之和顾淞身边,看清顾淞眼底的情深意切,顾朗的唇角突然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沈雾啊沈雾……顾星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贱种,搞不成爹连儿子都能将就!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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