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都吓得坐起身来,抱住自己的头。比起梦境本身,他更讨厌软弱到一直作这种梦的自己。开什么玩笑,辻良典应该是个精神更坚强的人才对。
辻回到事务所后,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专心处理文件。
他们公司正要成立新事业,非常忙碌。黑道早就不能只靠收取保护费和经营特种行业过活了。辻虽然没有证照,但学过不少会计知识,知道※复式簿记的原理,也看得懂财务报表。他明白若想在这世界生存下去,就必须具备解读数字的能力。以前还有栉田在身边帮他,之后他必须一个人处理好这些事情。(编注:记录金融交易的标准系统,指每一笔交易都会被记录在至少两个帐目上。)
「打扰了。」门外传来菊池的声音。
他拿着咖啡走了进来。菊池那晚被刺后,在医院住了三天。他背上的伤很浅,出血量也不像辻想的那么严重。当时连续发生了令他过于紧张的状况,事情好不容易结束,他的心理压力也舒缓下来,才会突然发困。辻问医生:「真的有这种蠢事吗?」医生一脸严肃地说:「有,千万别小看心理负担。」那名老医生在辻年轻时帮了他很多,因此无论医生说什么,辻都无法反驳。
「……放在那个角落就好。」
「是。帮您换个烟灰缸。」
菊池拿起快要满出来的烟灰缸,放了新的在桌上,辻立刻将烟灰弹在里面。处理文件的过程中,辻的烟也抽得愈来愈凶,满嘴都是烟味。
他翻阅文件,发现需要参考上个年度的资料。
菊池不知道档案夹放在哪里,辻因而抬起头说:
「栉田先生,去年的固定资产……」
他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吓到愣住。
菊池拿着烟灰缸,也瞪大了眼睛。
「……他不在了啊。」
「是、是的。」
菊池老实地回答。对了,栉田不在,那就没办法了。辻叼着烟,若无其事地命令道:「菊池,那柜子里有个蓝色的档案夹,帮我拿一下。左边数来第二个。」
「啊,好的。」
「不是那个,是你面前的柜子。」
「对不起,请问、是这个吗?」
「嗯。」
辻接过菊池递来的沉重档案夹,翻开内页,边翻边想刚才是要找什么资料。一分钟前才想过的事,他却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感到有些烦躁。
「……请问……」
菊池事情已经做完,却还呆站在办公桌前。
「怎样?」
「呃……辻老大、那个……您还好吗?」
辻没有看他,却也知道他的视线带有窥探意味。辻眼睛底下的肌肉微微抽动,粗鲁地盖上厚重的档案夹。菊池被那声音吓得缩了一下。
「哪方面?」
「啊……」
「我在问你觉得我哪方面不好?在你看来,我现在很不好吗?很糟糕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老大,您脸色不太好,还冒出了黑眼圈,而且、该怎么说……那个……」
菊池欲言又止,辻威吓道:「怎样,你说啊!」说完便缓缓站起身来。站在桌前的菊池后退了一步。辻的眼神令他畏惧地低下头,但很快又像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说:
「您看起来很像在硬撑。」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辻皱着眉头,默默地继续盯着菊池。
「发、发生了这么多事……莲死了,田中被捕,就连栉田先生也离开了,您一个人为了善后四处奔走……我知道您已经一个月没好好睡觉,都在拼命工作。这样不可能还能跟平时一样,应该会累倒才对。但是老大您还是勉强撑下去,简直就像在惩罚自己……」
「闭嘴!」
辻体内像有东西爆裂开来似的。
他耗尽心力欺骗、隐瞒,才让心里那蠢动的巨龙沉进水底,此时它却一口气冲出水面。菊池直接踩到他的地雷,使他怒不可遏。辻使尽全力将桌上所有东西扫落地面,文件、档案夹、电话、烟灰缸全都散落一地,咖啡杯也摔得粉碎。即使如此他仍无法消气,又踢倒了自己的椅子。
东西砸落的巨响传到外头,几个小弟讶异地跑进办公室。
「老大,发生什么事了?」
栉田离开后,在小弟里最年长的矶谷第一个跑了进来。辻叹口气,压抑情绪说了声:「没事。」
「可是老大……」
「叫我社长。」
「抱歉,社长,菊池又犯了什么错吗?」
辻自行扶起椅子,一屁股坐下后回答:「没有。」他再次环视乱七八糟的办公室,接着将手放在空荡荡的桌上,抱着头说:
「我手滑。」
到底是怎么滑才弄成这样的……没有人这么吐槽辻。如果财津在场的话应该会这么说吧,但他今天去了和鸿家。个性认真的矶谷尴尬地回道:「是吗?」
「菊池留下来收拾就好,你们出去吧。」
「好……需要帮您重新泡杯咖啡吗?」
「不用。」
「我知道了。」
众人接连走出办公室。关门前,矶谷对菊池说了声:「好好干哪。」菊池挺直身体回答:「是。」说着便开始捡拾地上的东西。捡到一半拿了条抹布过来,细心擦拭那些东西,连一张纸、一枝原子笔都不放过,擦完后先放在矮桌上再一并整理。菊池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得要领,但他会细心地完成工作,不会在细节上偷懒、借机混水摸鱼。
辻望着菊池发呆了一会儿。
发过火之后,辻心里的怒气也消散了些,不像刚才那么焦躁,反而有种虚脱的感觉。办公桌难得这么空,他趁机将脚放在桌上,靠着椅背往后一躺。
菊池说——他在硬撑。这令他有点难堪。
但他同时也很想问菊池「不然我能怎么办」。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辻若不硬撑着把事情做完,又有谁能代替他做呢?辻很想挖苦他说「你要帮我做吗」,但听起来太孩子气了,所以还是作罢。如果菊池真能代替辻,那路上随便遇到的野猫也能胜任吧。
菊池的工作能力还不太好。
不过……若辻突然面临危及性命的情况,他应该会奋不顾身地保护辻吧。即使辻没有命令他,他还是会这么做。届时他肯定会一脸骄傲,仿佛自己生来就是为了保护辻般光荣死去。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他,他也不会退却。
「……还好这里不是美国。」
「是……咦?」
「没事,你继续。」
「是。」
辻惬意地抽着香烟,烟还没抽完菊池就整理好了。办公桌比原来还干净,这样一来工作应该也会更顺利。
「我再去泡一杯咖啡过来。」
菊池将杯子碎片放在托盘上,拿着托盘正要走出去。辻将脚从桌上放下,叫了声「菊池」。他转过头来,辻对他勾了勾食指。
「是。」
辻要菊池绕过桌子,站在他前方。辻坐在椅子上,因而必须抬头看着菊池,他伸出右手抓住菊池的衬衫。菊池「哇」地叫了声,上半身弯了下来。
那张惊讶的脸逼近到辻的面前,辻心想:年轻人肤质真好。
「……你的伤好了吗?」
「啊、是的,大部分、全部、都好了。」
大部分和全部的意思明明就不一样,不过菊池应该是想说,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可以泡澡吗?」
「医生说淋浴没问题。最近的防水贴效果超好的。」
「那就来做吧。」
「好…………呃?」
菊池下意识地应了声,过了两秒后才疑惑地语尾上扬。辻放开菊池的衬衫说:「就是可以让你插进来的意思啦。」
「………………请问……?」
「你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这是给你的奖励。」
照理说菊池应该要开心到说不出话来……但他的表情并不是这样。菊池明明是辻的小弟,却露出为小孩操心般的表情问道:「老大……您真的没事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