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性(5)
宁初本就涌着热意的眼睛突然酸涩了一下,才发现抵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成了揪住对方衣领的状态,那样子不像是推拒,更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稻草,攀住了仅有的浮木。
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他抖着手,生生放开五指,手臂无力地垂下,落在身侧。
面前的人微愣,随即却靠得更近了些,那道清冽的香愈发明晰,覆在他后背的手稍稍用力撑着:“你别缩着,胸口会更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面前人的气息陌生又熟悉,这样的场景让宁初很难不想起高中初见时被他问名字的时候。
在那个阳光炙烈的楼梯间里,十七岁的学长就是这样像某种野生动物一般,把他堵在自己的领地范围里,眉眼如刀,说完那句‘估计是吧’之后,就恢复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个多么相像的场景。
可那个时候他告诉了燕淮他的名字,现在却没有办法。
他张着嘴却只能‘嗬嗬’地喘息着,想要大声喊出来都发不了声。
胸腔里大脑里堆积了许多他都不明白何以至此的情绪,颤抖地将他带进那个恐慌焦虑的深渊。
他迫切地想要将全身埋在某一个对他而言安全的领域里,痛快地哭一场。
但他做不到。
他被困在这个小小阴暗的电梯厢里,被困在脑内纠缠繁杂的想法拉扯里,心跳如擂鼓,思绪自我往复,将‘向前’或是‘走出来’的可能性和牵引力一一扼杀,然后任由那一部分自己彻底地崩溃成碎片。
燕淮见面前的人没有回答,反而眼神越来越涣散,映在幽暗的蓝光下,连眼尾那颗红痣都似乎失去了鲜活的颜色。
他嘴唇紧抿,又摸出手机,还没来得及看信号,停止的电梯忽然往上升了一截。
惊了一瞬,他条件反射地把宁初的后颈和后腰用手护住,把早已经脱力的人带进自己怀里。
微微怔愣片刻,电梯外却突然传来隔着两道门的微小喊声。
“里面的人没事吧?我们是抢修队的,现在在把电梯绞到四楼上来,您不用着急哈!也不要乱动!”
燕淮没有出声儿,维持着半跪抱人的姿势,垂眸看向宁初的眼神有些失神。
他的身体似乎又一次地出现了‘意外’。
那瞬间下意识的反应,不是自救自护,而居然是全然不顾自己地去抱另一个人?
怀里的人已经处于半休克的状态,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虚弱地翕动着。
燕淮诧异于这人昨晚揍人时宛如花刺一般尖锐锋利,此刻搂在怀里却轻软地像根羽毛。
但他更诧异于——自己并不反感这样的身体接触,甚至有些不想放手。
他回忆着以前看过几本杂书里介绍了能让人放松的穴位,试着用手指在怀中人的太阳穴上慢慢打圈按压,滚烫的触感仿佛一簇火苗,从他的指尖烧进去。
他像是自我呢喃般压低了嗓音:“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已经安全了……”
宁初当然没有听到,他也根本不知道外面此刻的兵荒马乱。
韩修言自从知道这人也在故障的电梯里后,三魂七魄几乎都飞了一半。
他是知道宁初有幽闭恐惧症的,但症状是否严重却知道得并不多,毕竟平时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电梯二三十楼上下也要不了多久,稍微忍忍就能过去了。
但这次不同——如果是知道自己处在一部故障的电梯里,那种心理影响大概不是可以用时间长短来计量的。
他有些慌了,对着闻讯赶来的物管经理陈哲狠斥:“我他妈绝对要起诉你们!”
陈哲点头连连陪着不是,但模样却没多慌张。
他来之前就问过监控室了,电梯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以前在这里进出过,是个十八线小艺人,另一个人连工作人员都没见过,估摸着应该是艺人的哪个新助理之类,都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角色,公关部处理一下大约就可以解决。
“我们一定会做好究责自查的,您请放心。”
——“这怕是不够吧。”
沉稳磁性的男声在陈哲身后响起,霎时让他腿软得差点跪下去:“燕总?”
燕程轩朝他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举着手机,抬着下巴示意着电梯井里面:“里面也有一个燕总。”
韩修言微微一愣,陈哲也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以为是燕程轩三岁的儿子在里面,可一想又没听人说里面有个小孩。
直到想起这段时间C城那个圈子里的传闻,才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第5章 加个微信
宁初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正正方方的窗户里,投进一点外面路灯的暖光。
他抬眼看见斜上方的点滴瓶子,再次无声地撇嘴。
“别瘪着嘴了,你以前不是说医院是你家吗?回家了还不高兴?”韩修言的声音在边上响起。
转头看着他隐没在阴影中愈发瘦削的脸,宁初平静地开口:“那是自嘲你懂不懂?你最近好刻薄。”
“……”
刻薄的人叹了口气,垂着眼盯他:“我是之前看你被燕少抱出来的时候,你连意识都没有了,被吓得不轻。”
“抱出来?怎么就被抱出来了?”
宁初瞬间get错了重点,也吓得不轻,双手无意识地挪到胸口*扯着,输液的管子被扯得猛然晃动一下。
“你这么慌干什么?”韩修言拧着眉,起身给他检查管子,一边说:“我看,燕少人还挺好,不像传闻那样。”
“传闻哪样?”
“做事狠辣,不近人情,冷得像块儿冰,好多人拼命揣摩他的喜好,想讨好他,但最后都失败了,也不知道是东西不对,还是方法不对……”
顿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宁初抬眼,才看到已经调整好输液瓶的人此时正定定地俯视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对上他的目光后才缓缓问:“你们两个人,以前是不是认识?”
“……”
手背很凉,宁初拨弄两下扎进肉里的细针头,摩挲着血管周围那一圈青紫,突然笑了:“你觉得我要是认识那样的人物,还用得着当好几年的九线小演员吗?”
看着那双即使沉在昏暗光线里也依旧宛若琉璃似的眼睛,韩修言沉默半晌,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想起带人走前燕淮来询问宁初的名字,暗笑自己太过神经质,太疑神疑鬼,如果真是认识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名字?
“纠正一下,不是九线,这数字还得乘个二。”
“虾仁猪心。”宁初翻了个白眼,拿起手机看一眼微信,目光顿住,消化了会儿信息才开口:“王总说他会拨个项目给我,是一部网剧的男四号。”
“是他的性格,毕竟是他让你去公司才遇到这事儿的,算是补偿吧,”韩修言点点头,倏而又不太赞同:“可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还在发烧,医生说你之所以会晕倒,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发烧之后太虚了——”
“我卡里快没钱了,”宁初打断他,“而且小洁准备考研,想报个班,外面那种考研班都好几万,好点儿的要十万以上,不拍不行。”
他拍戏都是当的小配角,每次在剧组里等的时间都比在戏中的时间长,周期长又累死累活不说,根本拿不到多少钱。
除了生活,还要匀一大部分用来买药,而且宁洁那边用钱的地方也多,几年下来,存款数额堪忧,要是哪一天出点什么毛病,大概连一次大手术的钱也拿不出来。
韩修言身体僵了一瞬,经过以前的数次试探,他知道宁初不会要他的钱,也就不再提了,只是用着对方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吐槽。
“她要报班,怎么不找她爸妈拿钱啊,自己的女儿读书还能不供吗,真的是……”
宁初一记眼刀飞过去,对方立马闭嘴,皮笑肉不笑地赞他:“你牛,你厉害,你身体是铁打的,是铅灌的,是钢筋混凝土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