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儿(26)
作者:张鼎鼎
时间:2021-01-23 08:50:59
标签:竞技 短篇
杰姆走了,他继续坐在那儿。他不知道坐了多久,却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怕。
他怕什么呢?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不去想,他拒绝思考,只是固执的坐在那里。
“手术很成功,子弹我们已经取出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医生出来了,“不过他的器官被毁坏的很严重,我们目前只能做简单的修补。是否能修复还要看他自己,在未来的四十八个小时是危险期……”
刑亦没有听他说这些。他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向外走。他知道阿然在哪里。他要去看他。
加护病房内,阿然静静的躺在那儿。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但很安详,就仿佛睡着了似的。不,不是仿佛,而是就是。他的阿然,当然只是睡着了。
他走过去,慢慢的伸出手。
很凉。柔软的肌肤却没有温度。手指一颤,他惊慌的向旁边的仪器看去,上面的线条还在起伏。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混蛋!我说过不让你和那个勾语见面的!混蛋!谁让你扑过来的!混蛋,你以为躺在这里我就不会惩罚你了吗?混蛋,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其后的两年,是一场噩梦,对于所有邢家的人季家的人都是如此。
邢家人发现他们那个一直沉稳内敛令人放心的家主突然变得霸道蛮横……这还是比较好的评语,更直接的一点的,给他下的结论是,疯了。
把办公室搬到医院这还只是小儿科,更重要的是,他一系列的行动,简直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出一点点意外就有可能令邢家万劫不复。更令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凡是尝试抵抗的下场都无比凄惨。
家族企业就像过去的皇族,一般都有一定的规矩。家族内的成员犯了错,很少会直接封杀的,最多也就是流放。就像过去的王孙贵族,只要不是谋反或站错队,办点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根本就是无关紧要,就算犯了什么大错,最多也就是圈禁流放,不会直接杀头。
过去邢家是刑亦的一言堂,不过他做事还比较符合规矩。但是现在,所有尝试抵抗的,都不会再有任何缓冲,流放是最轻的,严苛一点的甚至会被直接封杀。虽然没有被砍头,但是失去权势钱财,对于他们来说比要命还难受。
不是没有人想过联合起来反抗,不过后果更加悲惨,然后,他们也就接受了……虽然是在刀尖上舞蹈,但一直没有被划伤,而且每次舞过之后就会有大把的收益,这种舞蹈……恩,在不能反抗的基础上,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而相比于邢家,季家的下场更悲惨。他们所有的生意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来自政府的、来自社会的、来自商场的。这直接导致他们的地盘不断萎缩,虽然百年家族生命力强韧,但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蚕食,也受不住的。
而且,因为他们是在星海动手,所以面对的甚至是整个上流社会的压力。如果不是季家后来重辟蹊径,这个家族会不会还存在都是问题。
疯了,如果不是疯了,刑亦怎么会这么行事?
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疯了,就连刑亦自己也知道,他已经有点失去理智了。
他不敢睡觉,不敢呆在黑暗的地方,甚至不敢听到任何有关咻之类的声音。他每天都工作的很晚,直到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才会合眼,而且绝对要睡在阿然的病房里。因为很多次,他都梦到那些仪器成了直线,就算意识到那是梦,也必须摸摸阿然的胸口,探探他的鼻息才能安静下来。
在那件事的半年之后,欧洲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必须他亲自出席,那是在那两年里,他唯一一次在没有阿然的地方合上眼,然后他再也无法安静下来,就算能从电脑中看到阿翔传来的图像也没有办法。
那种恐慌逼迫他在熬了六十多个小时之后连夜搭飞机回去。有时候他会想,那些仪器的线真的变成了直的会怎么样?痛苦之后的彻底解脱?更有可能的恐怕是完全的毁灭吧。
是的,毁灭,他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暴躁,心理上也越来越阴暗。看到别人高兴、幸福,甚至吃饭走路,他都会有一种狰狞的想法。
我的阿然还躺在床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我的阿然还必须依靠点滴,你们为什么能吃到这么多食物?
我的阿然每天要依靠按摩肌肉才不会萎缩,你们为什么能又蹦又跳?
我的阿然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仪器,你们为什么能这么幸福?
……
每一样都成为他怨恨的理由,在刀尖上跳舞?邢家有可能毁灭?就算毁灭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个有着一双平静眼神的孩子已经对他那么重要了。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在那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刑亦会想到他们的过去。在公司里,阿然总是沉默的做着分内的事。在私下,阿然总是平静的应付着他的一切要求。
帮他整理家务,帮他做饭,帮他接送未婚妻,帮他安排行程……
自从阿然称为他的助理,他们的生活就紧密的连在了一起。但是,刑亦突然发现,他对阿然甚至是不了解的。
他知道他害羞,知道他其实不太擅长家务,知道他很努力但不够聪明,但是,他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知道他爱喝咖啡还是茶,他们一起喝过那么多次的咖啡,但是他却不知道他喝咖啡是不是要加糖!
他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音乐,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风景,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工作。
已经那么熟悉了,但是对于阿然的了解,他却还是陌生的。
他们做过最私密的事,相处的时间比谁都长,可是他几乎不知道他的任何事情。
这简直是一场笑话。
“邢总?他好像最喜欢喝茶吧,他说他喜欢绿茶的。”阿然以前的秘书说。
阿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喝茶,因为他习惯喝咖啡。
“阿然,那小子喜欢偏辣的食物,比印度人还过分,真受不了。”阿然以前的同学说。
阿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吃辛辣,因为他在母亲的影响习惯了清淡。
“喜欢什么娱乐?不知道,很少见他参加娱乐场合的,不过,可能比较喜欢美术吧,见过他参加美术展览的,哈哈,那种大人物的爱好当然和我们不一样啦。”阿然过去的同事这么说。
他没有陪阿然参加过美术展览,倒是去听过很多次音乐会,因为他从小学的是音乐而不是美术。
……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别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却不知道。他的生命力到处都是阿然,而阿然的生命里却没有他。
这令他恐慌,令他愤怒。
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在一次酒醉后,阿然无意中的一次抱怨:“啊,为什么我要叫阿然呢,这个名字真不那么吉利。”
当时听到是什么反应呢?好像是没有反应吧。因为并没有放在心上。是的,阿然一直是不被他放在心上的,但是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重要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的呢?
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的,只是当时选择了无视。
当他要被带到古屋的时候,自己明明是心痛,为什么还要不在乎?为什么还要任他在那里受到伤害?
当他出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道歉?为什么没有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