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晓夜迟(花间集2/双性)(7)
叶迟步沉默了。
“对了,孩子,你知道叶庄主和他那心上人在一起了吗?”
叶迟步目光微动,“盟主之意是?”
“他那心上人可曾喜欢他?若不喜欢他,叶庄主便也是单相思,我这外孙女不错得很,他们两个在一起,总有一天能得到叶庄主的心。”
叶迟步微微侧身,一时竟然回答不出。
“孩子?”洪庆天疑惑。
“我……也不知道。”
洪庆天一愣,若有所思。
若叶觉晓是女子,只怕洪庆天已看出他心意。
洪庆天闯荡江湖太久,叶迟步知道,自己若多说几句,一定会露馅,“庄主还年轻,而另外一人,着实不确定他的心意。所以,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
洪庆天道:“原来如此……”
叶迟步垂首,眼帘也垂下。
“你是不是喜欢他?”
叶迟步吃惊抬头,“盟主!”
洪庆天摸了摸自己的短髯,面上有些担忧,“孩子,迟步,你真的喜欢他。”
“我……”
“我本来以为是我料错,不过看你这般,想必是真的了……”洪庆天迟疑了一下,道:“你应该知道,叶庄主他身体虽异,但仍然是男子,当年笑医无法为他施术,乃是因为手法未熟、病人年幼,现在叶庄主的年岁,已足够施展那异体之术了。”
叶迟步半晌也没说话,显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谎。
“按理来说,这情爱之事,不过你们的私事,然而,此事可大可小,你可知道?”
叶迟步蹙眉道:“武林中好龙阳的并不是没有,曾经龙阳成风,江湖中总有几对成了爱侣,然而,我和庄主……我和庄主……”
“我且问你,你可把叶庄主当成了女子?”
叶迟步摇了摇头,“晚辈未曾。”
“那么叶庄主可喜欢你?”
“……喜欢。”
“你也喜欢叶庄主?”
“是。”
洪庆天皱了皱眉:“既是两情相悦,你为何不直言,叶庄主若知道你喜欢他,他心中也有你,那么,旁人想必无法改变他。”
“他不知道……”
洪庆天道:“先前我还未曾发觉,然而现下,却想了起来,叶庄主目中含水,气度风流,我本以为是他身体好了的缘故,但是……若转念一想,身子大好,也不该是那样的神情,他的神情,分明是……”
顿了顿,洪庆天方才说了下去,“新婚妇人一般的神情,迟步,你们是不是已越雷池?”
洪庆天观察力当真敏锐,不过一眼,便看出了这么多。
“是……”
洪庆天深吸了一口气,叹息:“唉,造孽,造孽啊……”
“盟主也不赞成我们俩,是不是?”
洪庆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老夫的确不赞成。”
叶迟步毫无意外,道:“晚辈也不赞成。”
洪庆天看了他一眼,似是意外:“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赞成吗?”
叶迟步道:“断袖龙阳,非是正道。”
洪庆天摇头,“古来南风便有,老夫虽不喜欢这种事情,但相爱这事,只要不作奸犯科,碍着别人就是,老夫并不厌恶。”
叶迟步一愣,“那么盟主为什么不赞成?”
“只怕老夫不赞成的原因,和你一样。”
叶迟步沉默了。
“这世上天地分开,阴阳各化,是男是女,冥冥之中皆有定数,男子喜欢女子,女子喜欢男子,是天性……撇开龙阳不提,叶庄主他虽是男子,却有女子物什,昔年笑医曾道,男女之所以有分别,乃是因为身体不同。身体结构影响心性,是以,往往性子也不同。叶庄主身体这般,可算疾病,是病,终要治的,若他恢复男儿身,男儿身影响了他的心,让他重新喜欢女子,到时候,他可还会喜欢你?”
叶迟步低叹道:“这事叶伯父和晚辈说过,这么多年来,晚辈谨记在心。”
“但你终究还是忍不住。”
叶迟步拱手道:“晚辈知错。”
洪庆天知道青云山庄之人要炼那青云诀,青云诀青云诀,从前它的名字,其实是“情欲诀”,情欲之词终究私密,所以才换成了青云二字,“我知道你们俩所炼武功特殊,把持不住不能完全怪你们。只不过,你们之事,一来老友不愿看到,二来叶庄主身体恢复,未必会喜欢你,这第三,外头人风言风语,总会有些的……”
叶迟步道:“晚辈明白。”
“不过,这最前最后倒不必担心,老友虽不愿意看到,但以叶庄主的性格,强求他与别人一起反生怨怼,而外头人的风言风语,哪怕最正直的人,也会有人说他坏话。唯一的问题是……迟步,我问你,你要据实回答,不可说谎!”
“迟步不敢!”
“你会让叶庄主治好这病么?”
叶迟步嘴唇动了动,“我……”
“你不想,是不是?”洪庆天盯着他,目光有些锐利。
叶迟步觉得他的目光几乎透到他心里,将他心里的隐秘心里的阴私全部戳破,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不想,盟主,然而,我会让他去治。”
“为什么?”
“叶伯父之遗命,庄主之权利,我之愿望。”
“哪怕叶庄主之后不愿与你在一起?”
叶迟步摇头,“我未曾想与他在一起。”
“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为何还会把持不住?”
叶迟步道:“巫山大会开完,我会带庄主去找笑医的徒弟。先前那段,不过全我俩往日情意,庄主往后会有他真正爱的另一半,而我与他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然而,他毕竟经历了这一遭。”
叶迟步沉声道:“他若怨我,我任他处置便是。”
洪庆天仔细看他神情,“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
洪庆天目光转柔,抚了抚短髯,“是么?”笑了笑,却是往山下走去,“既然不后悔,那么便做吧,老夫这媒人做不成,酒宴还是想吃的……”走出几步,回头,看仍然站在那里的叶迟步,“不怕叶庄主担心么?老夫说要与你共饮,自然真的要与你共饮。”
叶迟步愣了愣,跟了上去。
第七章
叶觉晓一直在等着叶迟步。
洪庆天找叶迟步去,他有些担心。
不知道为何的担心。
情不自禁地按上胸腹,隔着衣物下,有一个小纸包放在那里……
酒席上到一半,叶迟步才回来。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古怪。
一席中的君若望站起身来让他入座,正坐在叶觉晓的对面。
叶觉晓看了他一眼,而后自顾自地吃菜、喝酒。因为他在外比较清冷淡漠的缘故,那些人开席时寒暄一下便算,之后,却只是和他说几句便罢,并不过多打扰他。
“迟步……”君若望似是问询。
叶迟步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打哑谜。
君若望若有所思地看向叶觉晓一眼。
叶觉晓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明月已高,月色倾洒,这酒席间热闹非凡,然而他眼中只有两个人,一个叶迟步,一个他自己。
然而叶迟步的眼中却有很多人。
“叶大侠,不知这盟主寻你去,所为何事啊?”
“该不会,真是想要将珊珊小姐许配给你吧?”
叶迟步摇了摇头,道:“盟主并无那意思。”
“叶大侠恁地害羞,然而,我们却是已接到消息的,这武林盟啊,只怕马上要双喜临门了……”
叶迟步目光动了动,看向发言的那位,一般这武林盟大会上的座位按地域坐,青云山庄地带的几桌,天山派地带的几桌,这么一来,大家基本都有些交流,不会出现不认识的情况,若还要与旁人结交,那么下了宴席,别的时候,也都可以和旁人结交。这是巫山大会的规矩,若是武林大会,便是按身份坐了。
“这位兄台接到了什么消息?不知道可否说给在下听听?”君若望和颜悦色地询问。
那人喝了一口酒,目光明亮,笑嘻嘻道:“就是说天山派要和武林盟结亲的事情呀,那天山派的长老,都已求亲求到洪盟主这里了,洪盟主方才找叶大侠去,自然是这个意思。”
君若望摸了摸下巴,“也是。”
叶迟步微微皱眉,“天山派的长老……他们若求亲,应是私事,怎么江湖传言这么快就宣扬出去了?”
“有人看见了,倒不是他们长老故意宣扬出去的……”旁人闻言,却是一愣,“叶大侠,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
“难道你不以为喜?”
叶迟步道:“朱小姐另有意中人,她的意中人不是我。”
“哦……”那人道,“不是你,自然就是叶庄主了……”直接看向叶觉晓。
叶觉晓原本在喝酒,闻言看去,只见那八卦的人,正是丐帮帮主的大弟子白毛毛,“白兄弟,我与朱小姐见面不多,她心中的人,不会是我。”
白毛毛嘿嘿一笑,道:“也不一定啊……”
叶迟步和叶觉晓的视线都投到了他的身上。他这般自然而然地否认,想必是知道些什么事情的。
白毛毛咳嗽一声,道:“女子的心意,原本就是难测,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想来,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
“毛毛兄弟年纪这么轻,却有这许多感触。”
“我师父是个情种,那也没办法。”
这话说出来,席上有一瞬间的静默,白毛毛的师父,也就是现任丐帮帮主。当年,上任丐帮帮主逝世,这任帮主的继位令许多人争论,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任丐帮帮主好上了龙阳断袖,而且不但好上,还光明正大带着爱人去见了自己师父。不过,他是丐帮中人,丐帮之人原本不拘规则,许多俗世规则都不介意。至于别人么……
叶迟步忍不住看向叶觉晓。
叶觉晓抿着唇,竟似有些生气。察觉到叶迟步的目光,他侧开眼,继续喝酒。
一帮子江湖豪杰,聚会时原本就更喜欢喝酒,可是,喝酒的人往往满斟慢饮,说得兴起才以坛灌,像叶觉晓这般纯喝酒的,倒也不多。
喝到后来,叶觉晓眼睛半眯,已有醉态,他原本就长得好看,醉了之后样子更是魅惑,眼看着他都要倒下来了,叶迟步咽下酒水,把杯子一放,走到桌子那边去扶叶觉晓。
叶觉晓冷哼一声,醉眼一眯,“你还想管我么?你……你凭什么管我?”
整张桌子十来双眼睛都盯着他们俩。
叶迟步将叶觉晓扶起,低声道:“庄主,你喝醉了。”
“我便是想喝,那又如何了?哼!”
白毛毛“噗”地一笑,埋首进面前的盘子。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喝酒吃菜,权当没看见叶觉晓耍赖的样子。他那耍赖的样子,倒的确像是个可爱的小动物。
叶迟步有些头疼,“庄主……”
叶觉晓双眼微红,道:“你去娶亲便是,我本来也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你走了,我就自己一个人过……”
不少人闻言,心头不由一软,暗想着原来这叶觉晓表面冷清,内心却多情,自叶老庄主死后,叶觉晓和叶迟步相依为命,一起打理那青云山庄。虽然叶迟步自称下属,但实际上是青云山庄的二庄主,他们两人情同兄弟,一人要走,另一人自然难过。
不过,娶妻是把妻子娶进来,又不是入赘,只要不是倒插门,叶觉晓还是能和叶迟步朝夕相对的。
许多人已隐隐明白了什么,然而却与真相有一纸之隔,看不透看不穿。
叶迟步半哄半强得把他拉起来,叶觉晓靠在他的身上,哼哼地说些抱怨的话。
君若望听得出,叶觉晓说那些话时语调是撒娇的。这武林盟拿来招待众位江湖人士的酒,是好酒。
叶觉晓喝那么多,不醉才怪。只不过,他醉后竟是这种模样,也不知道叶迟步知不知道。
“打扰众位兴致,庄主他不胜酒力,在下先将他送回房间。”
白毛毛连忙道:“不怪不怪,这也是应该的。”
叶迟步将叶觉晓扶下了酒席,等无人处,直接将人抱起,抱回了客栈里。
客栈里的人都去赴宴了,连小二都在后厨忙活,掌柜的看见了他们,微微有些讶异,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庄主,你在借酒装疯。”
入了房里,替叶觉晓擦身净面,叶迟步除去了叶觉晓的衣服外裤,而后把房门上闩。
叶觉晓哼了一声,撑着手肘,半晌也没爬起来。面上一红,直接躺在那里不动,“你怎么就断定我是借酒装疯了?再说了,我便是借酒装疯,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山正是要拿你去和武林盟和亲呢,哼哼,你回不了天山派,他们便把你给了武林盟,好买卖啊好买卖!”
叶迟步道:“他们未必是那个意思,也许只是希望我快点成家立业。”
叶觉晓盯着他,“你很老了么,你不是才二十多岁么?”
“别人二十多岁时,已经有儿子了。”
叶觉晓冷冷道:“那也不是人人都有。”
叶迟步闻言,阖首,道:“的确不是人人都有。”
“你以为我傻吗?看不出盟主的心思?他将我们周围的房间都包了下来,之后,一定会让朱珊珊进来住的……他想让你们先培养培养感情,若真的成了,便成了,盟主找你去谈事情,一定是为了这个事吧?天山长老都已求亲了,他肯定还要问问你的意思,然而,你们那天山派的长老恁地心肠坏,故意把消息透露出去,这消息一透露,你若不想和朱珊珊在一起,只怕江湖流言于朱珊珊有损,洪盟主向来疼他这个外孙女,他一定会尽力帮忙……哼,哼哼,只怕你很快就要成为他的女婿了。”
“庄主,我不会娶她的。”
“那你想娶谁?”叶觉晓好似发现了蜂蜜的蜜蜂一样,立刻叮住不放。
“……”
叶觉晓盯着他,“你有想娶的人,对不对?”
“……”
“既然有想要娶了的人,你说要与我试试是什么意思?你想拿我当玩玩的消遣,对不对?”
叶迟步这才发觉,叶觉晓只怕是真的醉了。如果他清醒的话,这些话虽然想问,但还是会憋在心里。他能说出这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他已经气疯了,必须得说出来不可,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已经醉了,自己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庄主,我没有想要消遣你。”
“可你不爱我。”叶觉晓好似说出了什么让自己受不了的话,咬牙打了一拳他,“你不爱我!”
叶迟步将他抱住,“庄主,我……”
叶觉晓道:“你那心上人比我美么?”
“……”
“比我能让你满足么?”
“……”
“我近水楼台都不能得月,她是谁?”
叶觉晓哭道:“我讨厌你!”说罢,大声嚎啕起来。
叶迟步吓了一跳,简直没想到他竟然会哭。
叶觉晓一生之中都没哭过多少次,何况是这种哭法,看他情况不对,叶迟步连忙搭上他的脉搏,想为他诊脉。
叶觉晓大声道:“走开走开!”
叶迟步将他牢牢按住,沉声道:“别动!”
好似被吓住一般,叶觉晓半晌也没动,然而等反应过来后,又开始嚎啕大哭。
普通人喝醉酒了也会哭,不过,这般嚎啕大哭的,还是少有。武林人士,怎么会让自己醉得这么彻底?哪怕叶觉晓为情所伤,也不会这么没有警觉性。
叶迟步把了脉搏后就知道有异。点了叶觉晓睡穴,替他拉上被子,而后,很快打开了门,将门关了。
“迟步,你怎么又回来了?”
君若望坐在桌边,有些讶异。
叶迟步低声道:“庄主中毒了。”
君若望惊了一下,“中毒?”
宴席还未撤下,叶迟步走到叶觉晓留下的碗筷边,从怀中取出银针,那银针入了酒杯,整根染黑。
清楚地看见那景象的铁刀门掌门嘶了一声,“这毒好烈!”
“被酒催烈的。”
白毛毛连忙也拿出根银针往自己酒杯里戳,许多人都跟着做了。
没有毒,除了叶觉晓那杯酒。
药,只怕是下在杯子里的。
面面相觑,大家心中都不由升起侥幸。只是,有谁会给叶觉晓下毒?
这事并不好声张出去。叶迟步勉强压下惶恐,让众人保密,而后赶紧去找了洪庆天。
洪庆天正在十几桌外的一处地方喝酒,听闻此事也是讶异:“叶庄主多年来出庄少之又少,谁又会对他下毒手呢?”
“我非神医,我只能把出庄主脉搏不对劲而已,其他的……”
洪庆天连忙道:“无妨无妨,这次巫山大会,老夫带了几位大夫,你去把叶庄主安顿好,老夫这便领他们去看看。”
“多谢盟主。”
“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