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锅水(76)
拎着一纸袋五星清单回家,等到十点半还没见覃最回来,江初才想起来他晚上给自己加课了。
“我等会儿过去接你?”他给覃最打了个电话。
“冷,你别出来了。”覃最声音不高,江初听见他那边背景音里有细细的讨论声,看来是真在补课。
“我十点五十到。”江初看看时间,起来穿外套,“你感觉差不多了直接出来就行。”
覃最沉默一下,也没拒绝,“嗯”一声把电话挂了。
“你哥?”杜苗苗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用手垫着下巴,咬着根笔晃来晃去的,扭头问覃最。
“要见他么?”覃最看他一眼。
“我才不见。”杜苗苗迅速把脸一转。
“他连他叔都不见,见你哥干嘛啊。”高夏听笑了,从覃最桌上抽了张卷子出来对答案。
“烦死了。”杜苗苗嘟囔着使劲挪了下凳子,从下巴底下抽出两只手抱着头。
江初在后门老位置停好车,发现路上还有好几辆跟他一样的私家车,都是家长坐在车里等着接小孩儿,有辆大众里面的大哥已经仰着脖子睡着了。
现在真是太不容易了。江初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自己二十年后会不会变得跟这大哥一样,一天忙前忙后地为了小孩儿高考奔波。
零零散散的出来一小批学生后,江初看见覃最跟高夏的身影。
“哥。”高夏过来跟他打个招呼。
“你家在哪儿,上来一块儿送你。”江初说。
“我妈来接,她去做护理做睡着了,刚打电话才在路上。”高夏笑着说了两句,转身往覃最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明天把你材料二拿给我,别又忘了啊。”
覃最上车坐好,书包随意地扔在两脚间的空地上。
江初把车开到路口才看他一眼:“班里有多少人留着?”
“十几个。”覃最在车斗里翻了翻,江初知道他想找烟,抬了抬自己右胳膊,“兜里。”
覃最扫一眼他的兜,收回手没往里掏。
“怎么了?”江初又看他,突然有点儿不爽。
“看路。”覃最朝前面抬抬下巴,没接他的话。
后半截路两人没说话,进了家门,江初盯着覃最的后脑勺看他换鞋,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上火。
他伸手朝覃最屁股上抽了一巴掌。
就抽在刚才高夏拍过的那一半上。
覃最被他这冷不丁一下抽得愣了愣,扭头对上江初直盯着他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说:“别碰我。”
第59章
非常奇妙。
看着覃最冲他这么说话, 江初都想不起上回他这样带刺儿的眼神是什么时候了。
但他却莫名回想起了下大雪那天,覃最往他手里放小雪球的画面。
他让覃最把脸伸给他摸摸,覃最就撑着车顶俯下身, 把脸给他摸摸。
眼睛里都带着笑,还有不加掩饰的赤诚和温驯。
记忆跟眼前的覃最一交叠,江初心里“噔”地一坠, 像是毫无防备地挨了一记闷心脚。
直他妈窝得慌。
“……你说什么?”他冲着覃最问。
开口的同时江初还在心里“操”了一声, 果然人在火上头瞬间的本能就是反问。
覃最没说话, 像是也很烦躁, 皱皱眉直接回了卧室。
江初咬了根烟点上,在客厅里转了两圈。
真就是转,乱转, 带着没有头绪的烦躁,转得周腾脑袋一歪一歪地盯着他。
他得跟覃最谈谈,不先转两圈把火气压下去, 他怕他再看见覃最那种疏远的表情会忍不住动手。
进覃最房间时他故意没敲门,直接推开就进去了。
覃最刚上换条裤子, 扫了他一眼,三两下把裤腰拎上去。
“你什么时候换衣服还要关门了?”这话江初昨天就想问。
“有问题?”覃最反问他。
“有。”江初盯着他, “你闹什么脾气?”
覃最这回看了他至少五秒才开口。
“你心里不是明白么?”他问江初, “还是非要听我把话说明白?”
江初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他当然明白,否则他那天也不会跟覃最说些哥哥弟弟的话。
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覃最一定要把事情做得那么极端。
要么毫无保留地亲近,把所有少年人的冲动和鲁莽都给他。
要么直接把距离拉开, 一丁点儿正常的肢体接触都不再有。
江初是个习惯去保留余地, 他不喜欢把任何事情做绝, 会下意识地去为双方顾全体面。
他想到了覃舒曼。
是遗传么?
像覃舒曼带给覃最的影响一样, 要么试着死心把覃最生下来,要么远走高飞,十年都不回头看一眼。
“远走高飞”这个词儿让江初一阵别扭。
“覃最。”他很费劲地把这股情绪压制下去,低头搓了搓眉心。
“我知道你有你的,”他酝酿着措辞,“考虑。从你的角度我能理解,但是兄弟之间也不是非得……”
“非得要看我换衣服?”覃最打断了他。
江初瞪着他,顿时一阵语塞。
“非得要摸我的脸,要我腻着你,要没事儿拍我屁股,不然你就不高兴。”覃最朝他走了一步,站在江初跟前儿,声音越压越紧,“你什么都想要,那你让我怎么办?你那天硬了知道么,哥?”
“这他妈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谁家兄弟每天见面还得隔着三丈远?”江初头皮一炸,被他描述得简直要挂不住脸。
“你跟梁小佳怎么不这样?”他直接忽视覃最的最后一句,“怎么没见他贴你胳膊你直接给人抽开啊?”
“他跟你不一样。”覃最定定地看着他。
江初还想再说什么,覃最突然收回目光,视线垂定在某个飘渺的点上,有些出神地怔了一会儿。
“你还是不明白。”他不想跟江初说话了,背对着江初拉开椅子坐下,够过烟盒弹了一根出来叼着,“不明白就算了。去睡吧,哥。”
江初还睡个蛋。
他都不知道这一晚上是用什么心情过过去的,第二天睁开眼,整个人还是处于不上不下的窝火状态。
“小孩儿,毛都没长齐,你指望他懂个屁。”老杜一只手搭在桌上,一下下转着手里的杯子,笑了笑。
江初实在是烦得心慌,他试着隐藏关键词跟大奔聊聊,发泄发泄。
大奔只当覃最跟他闹脾气,完全不以为意,一句“嗨,青春期,这个年龄谁脾气不都跟狗似的”,就把他的郁闷给挡回去了。
江初只能找老杜聊。
虽然跟老杜他也什么都不能说,但好歹老杜在“带小孩儿”些方面,比其他人都更能理解。
“想不明白性子怎么就能那么拐。”江初涮着一块毛肚,七上八下了半天,没夹好滑出去了。
他也懒得捞,扔了筷子也往后靠在沙发上。
“我记得他不挺懂事儿的?”老杜问。
“啊。”江初应了一声,“要么我能这么烦么。”
“就因为你抽他屁股一巴掌?”老杜又问。
江初沉默两秒才说:“也不全是,主要正好刚说了他几句,估计心里也憋气。”
“小白眼儿狼啊。”老杜笑着说。
“滚蛋。”江初不爱听这个词儿,“谁也没有你侄子最能闹腾。”
这回换成老杜没说话,他叹气似的“啧”了一声,轻轻磕了磕杯子底。
独发愁不如众发愁。
“覃最说苗苗住校了。”江初十分恶劣地感到自己心情好了点儿,开始反过来问老杜,“不是闹了三年你都没让住么,又怎么了这回?”
“惯的。”老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从小到大没让吃过苦,天天想一出是一出,说话做事从来学不考虑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