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91)
明明只是两个字的工夫,程毓签完却出了半身的汗。当天下午,周宏远就汇了款,尘埃落定以后,叔侄二人一起请梅婷吃了顿饭。
程毓细细打量着对面这个穿着西装,留着短发的高挑纤细、干练豁达的女生,默默咀嚼着她的名字,恍惚间,突然想起什么,问,“你不是曾经在S省师大过读书?”
梅婷笑了笑,随着周宏远管程毓叫叔叔,“叔叔,你想起我来了?”
程毓脸一红。当初周宏远远走他乡,就是通过梅婷辗转将钱交到自己手上。只不过,当初的那些钱对程毓来说不啻于羞辱,他自是不肯收下的,所以原封不动的将支票也好、储蓄卡也罢,统统退还给了梅婷。
当初周宏远还在念中学的时候,程毓就没怎么见过周宏远的同学,一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容易为周宏远带来龃龉,二来他那是着实忙,整日加班,顾不得这些。如今,自己与周宏远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就更不知该如何与他的老同学相处了。更何况,程毓不知道梅婷对他们的关系知道了几分,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让周宏远在同学面前难堪。所以程毓只是微微朝梅婷笑了笑,没再说话。周宏远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对梅婷坦白道,“我跟我叔叔在一起了。”这场出柜来的突然,根本是全然没有必要的,只不过如今周宏远看淡了许多,又重视起了许多,随心而动,再不想遮遮掩掩,畏畏缩缩。
程毓和梅婷听到周宏远的话后都是一懵,随后一个垂下了头,一个睁大了眼睛,来回扫视着对面的两个人。
梅婷当初几次三番因为钱的事情夹在两个人中间,虽未曾有过直接的接触,却也在几次隔空的撕扯中瞧出了端倪,早就察觉出了两个人非比寻常的关系。更何况,此次在售楼处相见,两个人的亲密更是不同于一般的叔侄。她一边在心里暗自嘀咕,一边装出副云淡风轻的精英律师样子。她知道周宏远好面子、自尊心极强,是以着实没想到周宏远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向自己出柜,而出柜对象还是把自己养大的叔叔。
梅婷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用力地消化着两个人匪夷所思的关系,却听到程毓急急地解释,“我们不是亲叔侄,没有血缘关系的……”
梅婷又重重地点了几下头,随后做出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周宏远一看便知她准是想歪了,却也懒得解释。三个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这件事情,缄默中不失尴尬,只得彼此夹菜。吃到一半儿,梅婷突然抬起脸来,神情有些严肃,“你们不是血亲,关系又没法得到法律的认可,到时候,万一谁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可千万别忘了提前做好准备,公证什么的,都要提前备好……”说完这些话,梅婷又后悔了,哪有老友相见谈些这么不吉利的话的?她急忙“呸呸呸”了三下,“瞧我说得些什么啊。”
周宏远却点点头,“你说得对,是要提前做好公证……”只不过,梅婷不清楚他们具体的情况。他俩现在都是这世上飘荡的“光杆司令”、“孤魂野鬼”,沾亲带故能争财产的,基本上都死绝了,唯有彼此,才是港湾,这样一来,提前立不立遗嘱,做不做公证,又有什么干系呢。
饭菜下肚,杯盘狼藉,正是离别之时,周宏远却突然神色一松,他舔了舔嘴唇,心一横,“有一年我去三亚跨年”,说着他偷偷瞅了一眼程毓,语气有点软,“在一个party上……”此言一毕,无论是程毓还是梅婷,都瞬间明白了周宏远口中的party是怎样的盛况。程毓垂下头去,干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手。
周宏远复又偷偷打量了程毓几眼,才继续说下去,“我看到魏潇了,她是party上请来的女公关。”周宏远说得隐晦,另外两个却也不是什么纯情少男少女,一下就顿悟了。
梅婷一怔,显然用了挺久才反应过来周宏远口中所说得是谁。这些年,梅婷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律所工作,忙得连结婚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心思怀念那段荒唐又可笑的青春恋曲呢?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淡淡地说,“魏潇的家庭条件不是挺好么?怎么会混迹在那种地方。”
周宏远细细打量了梅婷几眼,“那种地方,那种工作,不用出力不必动脑还来钱快,她会去也没什么奇怪。”
梅婷稍稍扯了扯嘴角,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忍住了。在青春的那一头,她也曾以为自己会很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的,如今,站在了岁月的另一端,她却只觉得无趣极了。
三个人都没再言语。而立之年,又何必再去用尖锐与讥讽,评判一个陷足风月的老同学呢?万物发展都有自己的规律,种因得果,都是各自的选择罢了。
离别前,梅婷突然朝周宏远说,“宏远,谢谢你。”谢谢你当初的苦口婆心,谢谢你当年的字字珠玑,谢谢你不曾厌烦我的愚蠢与执拗,谢谢你在我最无知、最一叶障目的年岁里,向我伸出那双手,让我看到了更精彩的世界。
周宏远愣了几秒钟,他笑着摇头,朝梅婷说了声再见。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间,已是那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的收尾+推感情。嘿嘿嘿 如果不记得前面的情节,可以回头看看47章~
第97章
周宏远和程毓的房子在秋天时交工了。两个人站在光秃秃地毛坯房里,四眼相顾,都有些茫然,全然无从下手,心中均想,这可真是个浩大的工程。
以前装老房子的时候,还不兴毛坯房这套,程毓那时也没做什么细致的装修,算下来只刷了墙,打了橱子,连吊顶都没做过,一来是因为当时没有多余的钱去搞这些,二来则是那个年代还不甚不流行这些。而周宏远就更没什么经验,他在北京时虽买了几套房子,却一门心思地只顾自己的野心与欲望,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个小时奔工作,四个小时寻欢作乐,哪有时间关注这些细枝末节。是以他以往购置的房产要么是精装修的公寓,要么统统一股脑地打包给装修公司。如今,两个人一头抓瞎,没了主意。好在梅婷瞧他们犯难,介绍了一家靠谱的设计公司,这才稍稍有了头绪。
周宏远和程毓对自己的新家很是上心,大到整体风格,小到一个实木柜子一扇长虹玻璃,都细细思量才敲定主意。
这是他们的房子,是他们的家,每一处都是凝结着他们的心血,每一个家具、每一个碗筷,都是细细挑选来的。这种感觉是周宏远不曾体会的,他甚至想也不曾想过,自己会为什么样式的墙纸而思前想后,会为一面隔断玻璃而货比三家。这一切的体验都是全新的,琐碎之余,却也不坏。
他们俩各自忙碌着,讲课、上班、科研、装修,日子当然不比北京的繁忙,却也充实可爱。……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落叶飘了满地、枝丫光秃一片,没什么新奇,也没什么波澜,平静且安宁。
他们在夕阳斜挂的小径上并立而行,他们在拥堵嘈杂的街头十指相握,他们在不甚清澈的人工湖前闲话家常,他们在月色清清下相拥而卧。这是他们最安稳不过的幸福。
周宏远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与程毓发生更亲密的接触。他们接吻,却只是浅浅的,他们相拥,却不带什么意味,几次情致难以控制的迸发,却都以卫生间中响起的流水声充当了潦草的收尾。
在周宏远第无数次颓败地冲向厕所后,程毓无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心中焦急而烦躁,皱着眉头,不过几分钟,便出了一头的汗。他底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兄弟,不知拿它怎么办才好,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周宏远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刻意没马上回到程毓身边,转而去了厨房,他立在冰箱前,呆了许久,方拿了个橘子,剥了皮后才走出来。他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将手中的橘子掰了一大半放在程毓手里,自己则一口将那剩下的一小半橘子吞进嘴里。
程毓瞧他喜欢吃这橘子,复又掰了一瓣儿投进周宏远的嘴里。周宏远心里掖着事儿,也没注意,看程毓递过来东西,下意识地张开嘴就吃了;程毓看他呆呆的,心中柔软,便继续投喂,直到周宏远吃完了整个橘子,他才茫茫然想起这明明是拿给程毓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