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衬衣(77)
而萧览岳正等待着他的回答。
从小,他就是萧览岳的骄傲,萧览岳没有吝啬过对他的夸奖,他亦未做过任何离经叛道的事。
但这回,他知道自己无法给萧览岳一个满意的答案了。
“是您理解的那样。”他看着萧览岳的眼睛认真道。
萧览岳沉默,像是在费力地消化这个并不突然的信息。
萧家对小辈外松内严,萧争云萧览岳只是不像明家那样刻板地要求子女,但他们这样的家庭,至少在子女的择偶观上,都有非常传统的要求。
半晌,萧览岳长叹一声,仍旧维持着平静,“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开始。
理智上萧遇安知道自己应该否认,只要否认,这个话题就能够画上句号。
但是此时,他想到的却是明恕。
明恕不会知道他与萧览岳说的话,他与明恕也确实没有到要向父母坦白的地步。
但他脑中浮现出明恕通红的眼睛,咬破的唇角,发着抖的身躯,委屈地喊着哥哥。
明恕总是很委屈,他有无数种欺负明恕的办法。
可在这个尚且没有答案的问题上,他不愿意让明恕受委屈。
如果他否认,明恕受的就是天大的委屈。
“夏天。”他说:“今年夏天就开始了。”
明恕吃完饺子,帮明瀚收拾完厨房,远处的商业中心已经开始放礼花了,明恕陪着老人家看了会儿,收到萧遇安的短信,问他结束没有,要接他去河边放鞭炮。
第78章
明恕在副驾上坐了会儿就察觉到萧遇安情绪不太对。
之前在萧家的团圆饭桌上,萧遇安跟他说晚点去河边放鞭炮时,是轻松又平常的样子。现在整个人却有些紧绷,像是他离开的这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哥?”他侧过身子,偏头看萧遇安,“你怎么了?”
除夕夜,街道两边的树上全挂着彩灯,热闹得很,但马路上却几乎看不到车辆。
萧遇安匀速开着车,余光稍稍往右边扫了下,淡然道:“嗯?”
明恕皱起眉。
他太熟悉萧遇安了,只是这一声嗯,他已经听出问题。萧遇安若无其事,把刚才那两小时发生的事揣心里,不跟他说。
“哥。”明恕挤到萧遇安跟前,再近点就要影响他开车了,“哥,你有事儿。”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晃在萧遇安脸上,时明时暗的,明恕就没别开过眼,捕捉到萧遇安轻轻抿唇这个微小短暂的动作。
“我的事儿不就是带你去放鞭炮吗?”萧遇安一笑,眉眼间的紧绷仿佛就散了。
但明恕心思太细,“你别逗我,哥,我看得出来。”
萧遇安眯了下眼,没再搭理明恕。
明恕也没继续问,靠回椅背上坐好了,咬着下唇里侧的肉,自个儿琢磨。
肯定不是队上的事,如果队上有什么,萧遇安这会儿就不会载他去放鞭炮了。
那就是家里的事?
刚才一大家子还好好的,再说,家里有事也用不着这么瞒着。
明恕长长吸了一口气,有点明白了。
这事应该和他有关。
但这两天在萧家,长辈们待他和以前没有两样,还是把他看做家里最小的孩子,该宠宠,该说说。
他不在,萧遇安才被叫去谈了关于他的事,这事让萧遇安有些为难,想瞒着他,还如约带他去放鞭炮。
不,这都不是如约了。
他其实还可以多陪陪老爷子,是萧遇安急着把他叫出来。
萧遇安想看到他。
明恕胸口那儿有些胀。
暑假,他跟明豪锋和温玥决裂的时候,明明白白说过自己非萧遇安不可。他是跟家里摊牌了,但这份感情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萧家的长辈知道。
面对他们时,他不可能像面对明豪锋时那么无所忌讳。
他承认自己胆小,他敢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交给萧遇安,却不敢跟萧家的长辈说——我喜欢萧遇安,我想和他在一起。
他害怕伤害他们。
他在明家没有得到的关爱,萧家都给了他,他小学第一次被请家长,是萧览岳去的,他那些新款玩具,是萧遇安的母亲和姑姑买的。
他们像亲儿子一样爱护他,他长大了,却要拐走萧遇安。
他平时不敢细想,因为不管怎样,理亏的都是他。
他对不起萧家的长辈。
感情这事没有对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控制。他喜欢就是喜欢了,他没法不喜欢。
但萧家的长辈却要因为他的情不自禁,承受一种伤害。
他们一定已经知道了,却挑了他不在的时候问萧遇安,他们给他留足了体面。
明恕放在腿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攥成拳头,过分用力使他肩背轻轻颤抖。
车速忽然慢了下来。
还没有到河边,但已经能听见从河边传来的鞭炮声。萧遇安将车停在路边。
明恕回过神来,转头看萧遇安。
几分钟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先开口的是明恕。
“哥。我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低着头,声音很低,“明豪锋给叔叔说了,是不是?”
过了大约五秒,萧遇安说:“嗯。”
猜测被证实,就算有十足的心理准备,明恕还是很慌,心跳阵阵加快,手心出汗。
他不确定自己在慌什么。
担心萧览岳不同意?因此训斥萧遇安?今后会上演家庭阻碍这样的戏码?
还是太想知道萧遇安说了什么?
萧览岳是一位很有风度,并且尊重子女的父亲,萧遇安的品行就是继承自萧览岳。
明恕想象得出萧览岳是怎么问萧遇安。
但他想象不出萧遇安是怎么回答。
——不是您听说的那样,明恕只是住在我家里。
——对,明恕是跟他父母说过,他的感情我无法左右。
——我们?我们从未开始,我还是把他当弟弟。
——真的没事,您就别操心了。
——我会处理好。他还小,也许是冲动吧。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明恕指甲掐进了肉里,如果萧遇安没有这么回答,那又会说什么?
他们并没有谈恋爱,一切都是他主动,连每一次互相用手,都是他耍赖讨来的。
萧遇安在这件事上对他的包容,仿佛只是多年来对他纵容的一个缩影。
萧遇安还没有被他拐走,他也不是萧遇安的男朋友。萧遇安仍然是萧家的骄傲。
他丧起气来,那种委屈的感觉,就像是将心脏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块。
“他问,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萧遇安的声音像酒一样醇厚,缓缓地将明恕包裹起来。
明恕不吭声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开始。
萧遇安甚至都不用解释,照实说就行了。
车里沉默了片刻,暖风扇发出呼呼声响。
萧遇安说:“我说夏天,从夏天就开始了。”
明恕倏然睁大双眼,瞳孔里的光像被定住的星星。
大脑好像宕机了,处理不过来那条简短的信息。
“夏,夏天……”
又过了一会儿,萧遇安说:“嗯。”
血疯狂地跳动,方才明恕觉得四肢发麻,现在却被那股突然蹿起的力闹得手足无措。
“可是我们……”明恕抓了好几下裤子,将汗都抹在上面。
他想说些什么,起码表达一下他此时的激动?意外?还是亢奋?
但他找不到合适的词,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他词不达意。
“我们还没有开始啊。”
最后从嘴里蹦出来的居然是这句话。
这明明不是他想说的,他气得咬牙,可已经听见萧遇安又嗯了一声。
他忽然就冷静了。
血还在沸腾,刚才是往上,现在是缓缓下沉。
他注视萧遇安,萧遇安也转过来,平静地看他。
不,那不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