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48)
张妈妈一看到他,嗳哟一声眼泪就下来了。隔得老远把手伸过来,脸上神情悲喜难明。
张宁拄着拐杖急步上去迎她,苏杭怕他跌了,连忙道:“你小心……”话没说完已被张宁一拂,甩开了他的手。
苏杭自然知道他这一拂不过是无心之举,急着上前去接他妈妈罢了,但看着张宁象受尽委屈的小孩子需要父母抚慰的样子,也难免有点讪讪地,不太得劲。
转眼间张宁已和父母抱在一起,彼此悲喜交集。只是此刻是在大街上,实在不能抱头痛哭,只得呜咽着紧紧抱了一会儿,强行忍住激动的心情,互相搀扶着进去说话。
店堂里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显得拥挤不堪,座位也有限。苏杭知道他们一家人必有很多话要说,自己身份尴尬,待在其中实在是有些碍眼。便知趣地使个眼色,示意那两个保镖跟着他一同出去。
张宁没注意到他走了,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没往心里去,只把全副心神集中在张妈妈妈身上,握着她手道:“妈,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我没事,没事。”张妈妈吸了吸鼻子,倒反过来安慰他。
“你看我这一高兴,神经一兴奋眼睛就睁开了。倒是来的时候听说你脚扭到了,包成这样,肿得很厉害吗?”
张宁摇摇头,眼含热泪。他何尝不知自己一走两年,留给父母的痛苦并不亚于苏杭带给他的痛苦,一时心中羞愧发作,哽咽道:“妈,对不起……”
一句话再度把张妈妈的眼泪勾了出来,哭着道:“我是在菩萨面前许了愿的,只要你回来,就算舍了这双眼睛我也甘心……”说得母子俩都眼泪汪汪的,张宁爸爸还好一点,虽然眼睛也红了,但到底还是维持着个一家之主的派头,勉强出言劝解。
“好了都不要哭了,孩子回来了就是好事!”说着又对妻子说:“你也控制一下,当心你那眼睛又恶化。”互相劝了劝大家才好受了一些,擦干眼泪互道别后之情。
且说苏杭也没走远,就在车里坐着,仰头默默吸烟。两个保镖坐在前头也知趣地不吭声,连呼吸都很轻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有一个看了看时间,小声提醒:“老板,时间差不多了。”
苏杭不答,过了一会儿狠狠吸了一口,丢掉烟头开门下车。
看到他进来,张氏一家本来正说着话的话也不说了,脸色全都有些微妙的难看。苏杭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便在门口略站了站,微微赔笑道:“伯父伯母,我找张宁说几句话。”
张爸爸惟恐爱子吃亏,忙提高声音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张宁怕苏杭真说出什么不可转寰的话出来——要知道父母维护子女之心非常情可比,万一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吃亏的还不是自己的亲人吗?因顾虑到这一层,张宁便打圆场,安抚地拉父亲一把,说:“爸,没事……”
张爸爸容色稍缓,但转头瞪了苏杭一眼,眼神仍然是不谅解的。张宁示意父母放心,便拄着拐杖同他出来了。
出来也没走多远,就在梯子下面,张氏夫妇微微伸长脖子就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动静。
“什么事?”
苏杭微一沉吟,说:“张宁,我三点半的飞机。”
张宁轻轻嗯一声。
“大概两天后就回来。”
张宁不出声了。
苏杭顿了顿,明明有很多话想叮嘱他,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接下去。
留下张宁一个人他不放心。所以他把他父母接来,让他亲眼看到父母老迈的样子,不忍再走。但现在张氏一家碰了头他还是不放心,因为这一家子肯定要商量如何来对付他这个棘手的人物。万一张氏夫妇心一横,索性也跟着儿子跑了呢?那就要赌张宁忍不忍心让父母也跟着流亡他乡了。
苏杭从没这么患得患失过,一时间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嘴上慢慢地道:“你这里……住宿不方便,我让人在酒店里订了房,晚上你就陪你爸妈过去住……这两天,你们好好商量一下,等我回来,就给我个答案好吗?”
张宁微微低头,一语不发。
因为哭过他眼睛有些发红,苏杭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张宁你相信我。从你那里夺走的东西,我会尽一切可能地加倍还给你,所以请你……给我这个机会。你跑了这么久,也应该累了,就歇下来好不好……”
张宁垂着眼皮儿默默不语。他此刻心头乱得很,一时也无法给予他答复,良久才勉强憋出一句:“……等你回来了再说吧。”
本来只是敷衍之词,但在苏杭听来却象是充满希望,不禁心头一松,连忙应道:“好,回来了再说。”说完笑了笑,轻声道:“那,我走了。”
张宁根本没心思跟他来个十八相送,点了点头便转身进到店中。张妈妈早已不太沉得住气,看他进来连忙伸手拉他到身边坐下。
“张宁,你现在跟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说的呀?”
张宁往外面看了一眼,苏杭的车子已经起步了。他把视线收回来,轻声道:“妈,没怎么,就是……拖着。”
“我刚才可听见他好象说等他回来要你答复他什么的?”
张宁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事也瞒不过去,就把苏杭对他说的那些话都大致提了。张氏夫妇仔细地听,边听边在心头暗暗分析,而分析的结果让他们既吃惊又恼火,心情很是复杂。
苏杭对自家儿子的感情显然不是玩玩而已,但让人郁闷的也是这一点。
不是玩,那就是认真的,这认真要认真多久?苏杭那种人个性强硬,也没什么道德感,强大的特权背景更让他有为所欲为的能力。这样一个人绝不会允许伴侣率先离他而去,一段感情除非他说结束,不然不可能由另一方终止。看他和张宁两人的气场、身板,很容易就分辨出二者中谁处于承受的那一方,所以张氏夫妇心头很不平静:难道他们的儿子就这样要跟苏杭纠缠一辈子?!
张爸爸首先就炸起来:“不行!我老张家可不能绝后!”好好的一个儿子被他当女人压?不要成家立业养儿育女的吗?!
“你给我安静点。”张妈妈埋怨了一句。
女人的思虑要心细一些,她知道跟苏杭硬碰硬是不行的,沉吟片刻,说:“张宁,这男人跟男人可不是长久之计。他是同性恋,你不是。你干脆定个期限,三年,就跟他三年!白纸黑字的写清楚,三年之后各奔东西……”
张宁微微苦笑了下,安静地道:“妈,我拿什么去跟苏杭谈条件?”
此话一说出来,张氏夫妇也哑了,怅然若失。
是啊,难不成还真给了几分颜色就开起染坊?苏杭现在来软的,如果他一怒之下又象以前那样来硬的了呢?怎么斗得过他?
张宁逃了两次都没逃掉,不答应他,难道后半生都不得安宁,成日东躲西藏吗?
“我也想过了,”张宁声音轻轻的,语气神情,都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平静。“夫妻还有个七年之痒呢,我还真不信他对我天长地久不会有厌烦的一天。”
往多里算算十年吧,十年之后他三十六,作为男人来说到那时再重新开始一段人生也不算太迟。他就忍这十年,只当是有期徒刑,说不定有提前释放的一天。再往好处想,这比真的坐牢又划算多了,傍大款呢。
张妈妈担心地道:“张宁,你这是认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