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病症(43)
甚至他流的唯一一次眼泪,也不全是为了白椿岁。
那其中更多的应该是他的惊慌吧,第一次害了喜欢的人,第一次闯了这么大的祸。
在被白椿岁父母说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是下意识想要反驳的。他同样为白椿岁而操心,他挂心白椿岁的安慰,他喜欢白椿岁,白椿岁对他来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但他试图拿出这些依据来,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根本不足以与真正亲近白椿岁的人比较。
他甚至都不知道白椿岁有这样的病。
在回家的路上,邱天元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都沉默着,刚才的争吵耗费了他们巨大心力。
但一回到家,邱妈妈立刻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他听到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走过去看,便见她把存放证件的盒子拿了出来,可能正在里面找他的入学资料一类的。
邱天元说:“我不想走。”
妈妈瞧了他一眼,停下翻找的手。爸爸则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他一直都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之后,还先给自己的妻子儿子倒了两杯水,才开口说:“天元,我支持你妈妈的决定。”
邱天元胸口疼得厉害,又重复了一次:“我不想走。”
“你是不是还在想,等对方醒来后,还要继续你们的感情?”邱爸爸对他说。
邱天元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这对他来说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和白椿岁之间没有闹过任何矛盾,没有吵过任何一次架,如果不是意外,现在他明明还应该和白椿岁一起躺在宿舍里嬉闹,做一些无伤大雅的、不知羞耻的事情。
但他现在没有勇气点头,好像失去了支撑自己的理论依据。
说到底,他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男孩,他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他不具备在它们面前还能泰然自若的能力。
爸爸抓住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用很平和的口气说:“这个世界,是没有那么简单的事的。”
“可以阻碍你们的事情太多了。先从家庭谈起,爸妈之前并不知道你喜欢男孩子,不过我们也不是老古板,勉强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他的父母呢?”他问,“现在只是生死问题摆在了最前头,他们忽略了性别的事。等他醒来了,你觉得他的父母会轻易地把前事一笔勾销吗?还有他父母会不会重新注意到,你是个男人,不应该和他们的儿子谈恋爱?”
邱天元说:“我可以尽力……”
“那我问你,那个叫白椿岁的男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爸爸又问他。
邱天元干涩地说:“是一个……单纯傻气,但是很体贴很懂事的人。”
“他会为了你反抗自己的父母吗?”爸爸问他,“你确定这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吗?”
邱天元说不出话来了,白椿岁很少在他的面前提起自己家的事,他没有肯定的勇气。
爸爸直视着他的眼睛,又说:“再说到学校,你们已经在学校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了,几乎是一定会被别人关注的。另一个和你打架的人已经退学了,如果你和白椿岁还留在学校里,你能想到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吗?”
放在以往,邱天元一定会说,别人的看法有什么了不起的。但现在他也说不出口了,他吃过了亏,他摔了一跤,他不敢再掉以轻心。
“你们现在才高一下学期,继续读的话,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再加上同性恋的身份——”他叹了口气,“爸妈了解不多,只能趁这两天时间,临时抱了佛脚。同性恋在这个社会,还是会受到很多异样眼光的。我知道你们谈恋爱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怕,但现实世界没有那么美好。”
邱天元张了张嘴。他好像一个连连打败仗的小兵,只能不断后退,但他仍然坚守自己的阵地。
他不想放弃白椿岁,他不想就这样离开……
在这个时候,邱妈妈又说了话。她也静下心来了,不再像吵架时那样气势汹汹,她道:“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但是有些事我们是一定要认清要解决的。像你爸爸刚才说的,你看你也反驳不出来,你知道都是对的吧。”
她也在邱天元身边坐下,认真地说:“就算你觉得自己很坚强,这一些问题都可以挺过去,那白椿岁能不能呢?”
“说远的也没用,就说说近的吧。”她道,“白椿岁现在还没有醒,估计他的病是很严重的吧。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感受,我们都不能明白,也不能够确定,他会不会害怕,在好不容易活下来、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怨恨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人?”
“不会。”邱天元说。
“你不是他。”妈妈摇了摇头,“他妈妈说我不懂的时候我没有反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说的是对的。虽然对她的儿子有愧疚有同情,但我还是你的妈妈,我在考虑的都是你的事情。人更多的还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去想问题,别人的事,我们没有切身体会过,当然不能凭主观去揣测、下定论。”
“我们都不会懂白椿岁的想法,因为躺在病床上的人不是我们。”她拍了拍邱天元的背,“自己好好考虑吧,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第61章
完整算起来,从白椿岁出事到现在,不过是六十个小时的时间。
邱天元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日期,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他怀疑时间是不是被篡改过,被缩短过,他觉得明明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的世界都被翻了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父母留他自己考虑,像以前面对无数学习上的难题那样,做完引导后,就给他自己思考的空间。
邱天元想要用解题的步骤来分析它,来辩驳它,给自己找一些,不和白椿岁分开的理由。他把心脏摊成一张纸,在上面写,我喜欢白椿岁,我不想和他分开。然后他把对立面的、父母给出的理由也写上去。
结局是后者占了90%的空间,他的依据苍白无力到站都站不起来,显得感情用事,没有半点可靠性。
邱天元想要至少看白椿岁一眼。
陆诚晚上回来的时候,第一件事还是直奔他家。邱天元借了他的手机,给白云鸿打电话。
白云鸿不眠不休守了白椿岁两天,白椿岁的体征趋于平稳了,他才被父母劝回家去休息。这一次邱天元在电话里平静了很多,他的话已经整理好了,不再像上次一样断断续续、急躁不堪。
“我是邱天元。你先不要挂电话,请你听我说完。”邱天元一天没有喝水,喉咙是干涩的,让人觉得很没有精气神,几乎可以从声音联想到他现在的模样。
所以白云鸿说:“你说。”
邱天元道:“麻烦你帮忙,让我看白椿岁一眼,只一眼也行,不用很久。什么时候都可以,就算是深更半夜也可以。我只想见他一面,如果他醒了,和他说两句话……”
白云鸿道:“他没醒。”
邱天元的话戛然而止。他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说:“对不起。”又说,“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我会尽量去做,我只想看看他。”
白云鸿的态度那么冷硬,估计这次的请求也是徒劳无功。但出乎意料,等待了一分钟,对面却传来了应答:“明天下午四点到五点。”
“好。”邱天元马上说,“谢谢你。”
白椿岁情况有所好转,但父母担心他的情况,仍然让他住在ICU病房里。邱天元到时,只能够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看。
他穿着病号服,黑发全被包在白色的帽子里,戴着呼吸机,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邱天元第一眼看,险些没有认出来。
白云鸿双手横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邱天元呼吸都慢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凝视了白椿岁很久,试图说话,但说不出来,在里面的白椿岁也听不到。他盯到眼睛发酸,才终于收回视线,问白云鸿:“我可以在这里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