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屿(2)
我一怔,过了好半会儿才彻底消化她的话。
“他有很多女人吗?”
这种事也很常见,一个二十多岁身心健康的大男人,长得还跟明星一样,同时有几个床伴不是什么稀罕事。
孙蕊道:“有那么几个吧。长得帅技术又好,就算贴钱也有大把女人想睡他呢。但他很挑,不留宿,不留电话,绝不允许打探私事,而且想找他,只能等晚上他女儿熟睡后。”
还说自己不会肖想,这不打探的很全面吗?
孙蕊又发了会儿花痴,起身走了。我送她到门外,正好与推着小车进门的阿公迎面相逢。
“阿公啊,又卖茶叶蛋去啦?”孙蕊笑着和老人家打招呼。
“小蕊啊,又来找棉棉玩哦?”阿公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有时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但他一个人也能讲得很开心。“今天还有几个没卖掉的茶叶蛋,来来来,给你吃。你多吃一点,太瘦了。”
阿公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早上起床在屋前的菜园子里忙活一阵,中午吃了饭就会推着他的小车去路口卖茶叶蛋。也卖不了几个钱,但他就是高兴。
“谢谢阿公!”孙蕊喜滋滋收了两个茶叶蛋,挥着手离去。
我替阿公将装有煤球炉和锅子的小车推进院子里,挨着墙壁停好。抬头时,下意识看了眼隔壁。
透过低矮的篱笆花墙,灰白的三层小楼门前,的确挂着一只透明小巧的玻璃风铃。
恰恰一阵微风吹来,吹动了花枝,也吹响了檐下那只风铃,清脆玻璃撞击声伴随蔷薇的香味传来,神奇地消减了些微的暑气。
那晚入睡前,我一直听到那只风铃在夜色里发出悦耳的脆响。我以为我会被吵得睡不着,结果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好,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我梦到十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摔到了脑袋,醒来后世界就不大一样了——我可以看到别人的喜怒哀乐。直观的,数据化的,甚至还贴心地用颜色做了区分。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拥有了特异功能,是天选之子,满心满眼都是要为祖国做贡献。后来我妈带我去看医生,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说我可能是脑子摔坏了。
第2章 空山新雨晚来秋
意外发生在我10岁那年,记得也是个夏天。
那天放学后,我按照惯常的路线往家走,经过一处偏僻路段时,突然被一种虚弱又急切的叫声吸引。循声找去,发现路边绿化带里躺着只半个手掌大的小鸟,毛都没长齐,秃得厉害。
仰头环顾四周,我最终在小秃鸟正上方的树叉间找到一只掩藏的很好的鸟窝。它应该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还好泥土柔软,加之青草为垫,这才让它有了一线生机。
爱护动物,人人有责。这些都是从小到大学校教导的做人道理,十岁的我深信不疑。根本没想过要寻求大人的帮助,我怀揣着迷之自信,放下书包,抓起地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徒手就爬上了树。
我跟孙蕊全岛疯玩,上山下海,祸没少闯,技能也没少学。这颗树的高度并没有难倒我,虽然花了点功夫,最终我还是将小鸟安全送回了巢穴。
就在我内心怀着无比满足下树的时候,变故突生。
脚下一滑,我失去平衡从树上掉了下来,后脑砸地,瞬间不省人事。
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身边只有我妈一人守着。
她见我醒了很高兴,对着我又抱又亲,念叨着老天保佑,完了又怪我怎么这么顽皮,爬树又摔头。
我刚要给她解释来龙去脉,一眼看到了她头顶白花花的两个数字——86。
“妈妈,你头上有东西…”我指着我妈头顶,刚睡醒的脑子还有点不清醒。
几乎是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白色的数字便又发生了变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往下掉了5个数。
我妈拍了拍头发,惊吓道:“什么啊?虫子吗?”
“不是,是数字,有两个白色的数字,还会变颜色…”
我如实作答,那数字霎时颜色变得更深了,几乎成了黑色。
我妈愣愣看着我,看起来更害怕了:“你不要动,我去叫医生…”
她慌慌张张跑出去,没五分钟,一大帮穿着白大褂的人涌进病房,每个人头顶都有和我妈一样的两位数字,只是颜色各有不同。
他们围着我做了一系列检查,还让护士推我去做脑CT,忙乎大半天,检查出来都很好,只能让我妈继续观察,看过几天我的幻觉会不会好转。
我妈忧心忡忡带我回家,偷偷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棉棉从树上摔下来,不小心摔到了头,我觉得他有点不对,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看过了,医生没检查出什么,但…不是,他说我头上有东西…等等!”
我爸一向是个大忙人,百忙之中接了,却说没几句又要挂电话。我是他亲儿子,在他心里仍然没有工作来的重要。
我妈喂了两声,发现被挂了电话,长期积累的不满瞬间爆发,一气之下把手机都摔了。
她捂着脸静静站在那里,头上的数字一会儿变成红色,一会儿又变成蓝色,数值大小也由一开始的七十几变作了五十几。
那时候我就有种预感,他们可能不会白头偕老。
小孩子是很聪明的,只靠自己摸索,我很快掌握了数值的规律。
我用一周时间记录自己的见闻,再与那些看似毫无规律可言的颜色和数字做比对。一周后,我妈带我去复查,我拿出本子直接告诉医生我的情况。
“高兴的时候是白色,没有特别情况大家都是白色…黑色是害怕,一点点害怕是灰色,很害怕很害怕就会变黑…红色是生气,蓝色是伤心…其它我目前还没研究出来…”
医生有些惊叹地看了看我的记录本,问我:“除了头顶上的数字,还看得到别的吗?就是以前不会看到的那种。”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问了我许多问题,病历上密密麻麻都是字,整个门诊室内都是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响。
“医生,到底我儿子是怎么回事?”我妈双手轻按着我的肩,语气透着焦虑。
医生停笔,从鼻腔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在斟酌言语。
“可能是坠地的时候伤到他的大脑,影响了他的感知系统…”医生见我妈面色不对,连忙安抚,“您不用太惊慌,这个‘影响’并不是说一定会危及生命。关于这个病您可以查一下‘通感症’,国外确诊的很多…”
一边说,他一边用笔在纸上写下了端端正正的“通感症”三个大字。
他耐心地同我们解释,所谓通感症,意指一种感知共生的现象。有的患者听觉与视觉共生,听到的声音都有颜色;有的患者则听觉与味觉共生,每个单词都有属于它们的味道。
而我比较特别,我的共情能力与我的视觉相连了,导致我变得能“看”到别人的喜怒哀乐。
总的来说,这压根不是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没有超能力,也不是变异人,我只是脑子坏掉了。
头两年我和我妈一样,对医生科学的解释深信不疑,认为自己只是得了一种较为罕见的疾病。
可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在逐渐了解那些颜色与数值的深层含义后,我产生了新的迷思。
比如,我父母就算努力在我面前扮演夫妻情深,我也能通过连日走低的情绪值知道他们彼此怨恨,日子难以维系。
我还能通过自己的“通感症”区分班里有几对狗男女,谁又对谁暗生情愫,而我压根不关心他们什么时候早恋。
仿佛我的共情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看穿皮相直达内在。这实在很说不过去。
我试图弄懂,可还没等我搞清楚其中细节,父母婚姻彻底破裂,我妈带着我离了婚,从此头也不回和余家断绝了往来。
之后我陷入了不太愉快的叛逆期,性格变得古怪又不讨喜。更要命的是,随着身体发育,性意识萌芽,我发现自己…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