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的,中原中也不敢继续与他对视。那明明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他低下头,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沉着回应。
“……是,首领。”
啪嗒。
纸袋落到地上,里面的东西沿着坡道弧度滑落,滚到中原中也脚边。
那是一枚小小的纸盒,应当是礼物,袖扣之类的小玩意。
他又看向中原千礼,小朋友的胸口一起一伏,眼睛里蓄着晶莹泪水,牙齿咬着下嘴唇,似乎觉得能以这种方式逼迫眼泪不要流下来,其实已经在哽咽了。几次呼吸后,他的努力奏效了,没有哭,坚强得不可思议。
中原中也却觉得相当不好受,胸口揪着,喘不上气的难受。
他捡起脚边那枚掉出来的礼盒,脑袋里没有想法,一个服从首领命令的工具,不需要思考命令的含义,甚至能够舍弃思考这件事本身,他已习以为常,这像又一串篆刻在他躯体内的字符指令。
他上前两步,将礼盒递给中原千礼,他不该说话,但他的嘴唇违背理智,低声道:“……抱歉。”
中原千礼稍显惊讶,顷刻间,澄澈圆润的蓝眸中,又出现一股梅雨天的湿意。
这令中原中也莫名提心吊胆,他想,这孩子会怎样呢,还是会指责他的无能,又或者继续哀求他、祈求得到帮助呢?
都没有。
中原千礼抬起胳膊,袖子用力擦了两下脸,把眼眶处的潮湿擦去了。
他声音有点颤抖,需要使劲提着气,才能叫自己不要立刻哭出来,于是他抿着嘴,用力抿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像雨后出太阳,努力撑起响晴天。
“爸爸,很高兴见到你。”
他大声说。
中原中也一怔,愣在原地。
脸上没有表情。
他张开嘴,又合上,喉结跟着滚了滚,带着那条束缚着颈部的Choker一道,发生轻微的移动。
那条金属扣的装饰品,横陈在他的颈间,像一条墨色的割喉伤口。
-
中原千礼没有等待他回应的意思,他用最快的速度跑走了——他必须阻止魏尔伦,在对方找到逃离的三人之前。
系统焦急道:【撑一下,稍微拖延一下,就可以把他们送回去、召唤其他的爸爸了!大概还有15分钟!】
十五分钟,对于魏尔伦来说,实在太充分了。
嗡嗡,手表震了两下,五条悟回应:【别急,我就在附近,马上到。】
系统:【太好了!】
中原千礼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却很有种不安。
如果魏尔伦和五条悟交手,会是怎样的结局?
毫无疑问,取得胜利的那一方,也必然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好的结果是双方都活下来,两败俱伤。
他不希望那样。
是不必要的内斗。
必须阻拦魏尔伦,用最小的代价。
高压之下,中原千礼脚步不停,跑得面红耳赤,眼泪还蓄在眼眶中,然而整个人冷静得可怕,他清清楚楚地听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又刷新了一遍屏幕,五条悟的消息停留在25秒前,下面一条是来自辅助监督的讯息。
辅助监督:【千礼,中也君拜托我留意的那只咒灵,我找到了,它确实又出现了,且比之前那只更加强大,真是奇怪啊,一般来说重新凝聚的咒灵都比原先的弱小……】
对方又发来一个定位。
中原千礼突然停下脚步。
他反复读了两遍那句话。
他将魏尔伦出现以来,觉得奇怪的那些信息全部联系在一起,隐约有了个轮廓,如同将一块块拼图碎片重新安装到图框中,他把这些琐碎定位、拼接、结合——
中原千礼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另一个少年太宰治,已经提前为他准备好了对付魏尔伦的手段。
-
港口首领与最高干部。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
隔着两米的距离,隔着呼啸而过的穿堂风,相对着沉默。
魏尔伦离开,路人这才敢凑近,窸窸窣窣地讨论着方才发生的恐怖事件,而他们安静得不像当事人,浑然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中原中也垂着眼睛,依旧低头。
首领宰欣赏着他这副姿态。
他看过平行世界的故事,那些中也和太宰之间存在斩不断的羁绊,命运像蛛丝一样将他们捆绑,黏连不清,难分你我。
他比起那些太宰格外不幸一些,中也并不信任他,不肯将后背交付给他。
但那也没关系。
中也是他的最高干部,天生该服从首领的命令,永远站在他的椅子边上,像狗一样乖,像狗一样忠诚——就像现在这样。他对此满意极了。太宰们拥有的,他同样得到了。
而中原中也不知思索了些什么,忽然冷不丁开口,问:“喂,你是准备自杀吧,太宰。”
过去七年,他二十四小时保护太宰的安全,主动或被迫的,双方牢牢捆绑在一起,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太宰寻了个理由,打发他去国外出差——反常,太反常了。
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看不出来?
之前不愿意深想,不愿意相信,只觉得坠楼消失或许也是太宰治谋划已久的把戏。
现在,他拥有与正主对峙审问的机会。
中原中也接着说:“你就是准备去死,所以才支开我,突然让我去国外出差,怕我横插一手,半途把你救下来。”
他喊的是‘太宰’,而非‘首领’。
他直直地望着首领宰。
首领宰在他的审视中,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不愿对视。
半晌,他组织好了语言,冷冷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执行首领的命令,而非多嘴质疑,这是加入黑手党第一天就要学习的内容。最高干部,你僭越了。”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于是,中原中也明白了。
刹那间,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
他扯动嘴角,笑了下。
“哈。”
一旦情绪波动强烈,那低血糖般的、头晕目眩的感觉便越发加剧,他顶着巨大的晕眩感,朗声笑道:“好,好。”
中原中也大声发笑,首领宰却没有出声斥责他的失礼,面孔依然紧绷着,维持着首领的威仪,神色却像做错了事一般。
不敢正面回应,用眼角余光觑他。
那副向来运筹帷幄的姿态,此时无端显得小心翼翼。
中原中也摘下脖子上的Choker,一把扯断,撕裂颈间伤口。
“老子不干了。”
他笑得咬牙切齿。
“再见,前首领。”
“我要去帮我儿子了。”
第86章
中原中也拽下Choker, 随手往地上一丢。
十五岁那年输了太宰一个赌约,输了的要做对方‘一辈子小狗’,顺带玩笑般拿来这条颈环。数一数, 也过去七年了。
它被硬生生扯断, 裂开的皮层截面一层叠一层,离开了原有的位置, 伤口却没有痊愈。
他正欲往魏尔伦离开的方向追去,却被人拽住, 重力的红光刚亮起便消熄。
“中也。”首领宰阴沉着脸,“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
“不明白。”他死死盯着他,谈论的事并不关于魏尔伦或千礼,他问,“什么叫‘前首领’?”
“字面上的意思。”中原中也冷冷回敬, “既然打算去死,就老老实实当个死人, 别想干预我的行动——因为死了, 所以是前首领, 很难理解吗?放开。”
首领宰没有放开, 甚至收紧了手掌。
他的面孔仿佛正酝酿着一场暴雨,闷雷首先在阴郁的鸢色瞳仁中炸响。
他毫无疑问的被他最高干部的话语惹怒,但又因为‘中原中也对他的反抗与恶意’, 而陡然升起了一股雷雨般的生气。
“但我还没死。”他说, “中也, 你依旧是我的最高干部。”
“那么,我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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