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泽谕吉看着这个神情低落的小少年,无言的跟在他身后,并没有为这一晚上的枯坐感到不满。
江户川乱步掏出手机气呼呼的给对面发消息,他们的上一段对话还停留在他跟云先生炫耀自己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大叔。
【到了没?云先生?乱步想看看新地图!】
然而,信息并没有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在短暂的缓冲后被发送出去,而是在后方弹出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少年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不会吧……”
“大叔,神明大人真的降下惩罚了……”
黑发少年猛地扭头看向福泽谕吉,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神色,像是一个在夏日祭的末尾被同伴留在了原地的孩子,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
“云先生他……不见了。”
第六十三章
横滨。
怎么说呢, 因为是临海城市,所以横滨的风多半时间带着些许潮湿的意味,像是塞壬轻轻的招手, 噙着些微海洋的气息轻柔的撩起横滨人鬓边的发丝, 缱绻而多情。
这种见天流连的风太过常见, 以至于当它突然变得过分安静时,没有人会在意。
就像你不会在意每天路过的那家水果店里, 摆在第一排的甜橙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丑橘。
只要甜橙和丑橘都能吃就好了。
但是, 对于某些人来说, 这“丑橘”更像是一种信号。
如“不知火”那样的妖怪再临的信号。
“太宰。”
港口黑手党的某一层, 某个多年无主的干部办公室里, 一头红发的暗霄首领就这样拨通了□□叛逃人员的电话:“‘妖风’小姐回来了。”
电话的另一端,声音清醒而冷静的黑发青年轻轻垂下眼眸,拿着手机立在河边:“嗯, 我知道。”
因为那位任性的神乐小姐不喜欢海风, 据说潮湿的气味会让她的感觉自己的和服随时会发霉。
所以, 有“妖风”在的横滨,不允许海风通行。
“我们的人已经全力去找了, ”暗霄的首领用空余的手捂住了眼睛, 看上去好像没有多么激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神乐小姐不联系我们, 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找到她,再聊其他。”
“不, 叫你的人回来,忘了我之前怎么说的?”太宰治将目光移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像是在评估此处是否值得入水,但很可惜,他今天并没有黄泉比良坂一日游的心情,“不要让森先生注意到她。”
“没关系,太宰,我们只是在搜寻某只躲进下水道的老鼠而已,”红发男性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要把那“老鼠”嚼碎,“我们这群沾上死屋之鼠就会失控的丧家犬又在发疯而已,森先生会理解的。”
“这可是死而复生,是堪比先代‘复活’的大事件呢,所以……”太宰治看着一片携着树叶打卷的微弱旋风,嘴角不着痕迹的勾了起来,风大起来了。
“更冷静一点吧,织田作。”
略微有些刻意的,他把某个可以在唇齿间咀嚼出棉花糖味的名字温柔的念了出来,这既是安抚电话那头的定风丹,也是用于求取关注的诱饵:“小野先生走后,你身上背负的可是整个暗霄啊。”
而且,他已经拜托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帮忙了,是乱步的话,以其必定会出现为前提,要推算出小野先生的落点应该会很轻松吧?
至于为什么他如此笃定……
织田作之助所在的那间办公室里,有一把被供奉在墙上最显眼位置的黑色太刀,那就是原因。
*
武装侦探社。
听见动静的社长秘书,春野罗绮子从繁杂的文书工作中抽空抬起了头。
她看见全副武装,口罩和墨迹一体,帽子共立领一色,整个人裹得连根头发丝都不露的江户川乱步,差点吓得叫敌袭。
“是我啦春野小姐!”江户川乱步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用力的“嘘”了一声,做贼心虚般的左右张望,“乱步大人这个样子,还能认出来是我吗?”
春野罗绮子欲言又止:“认倒是不太认得出来了……乱步,你这是要去哪里偷东西吗?”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可疑得不行了啊。
“才不是!乱步怎么会偷东西!”名侦探瞪大了眼睛不满的喵喵叫,叫了没两声又突然卡壳,像是打翻了水杯的猫一样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爪子,“嗯,没错,乱步大人没有偷东西。”
他墨镜后的眼睛心虚的漂移了一下,万幸春野罗绮子看不见。
云先生是大活人,嗯,不是东西。
“总而言之,乱步大人要出去一趟,社长问起来就麻烦春野小姐说一声,”江户川乱步压低了帽子,神情完全隐匿在伪装中,“我去接一位朋友。”
“一位迟到了整整十三年的好朋友。”
春野罗绮子被这话里暗自汹涌的复杂情绪惊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那个看上去有些迫不及待的黑发青年就已经消失在了侦探社的大门,于是秘书小姐的挽留声也没能传到他耳朵里。
“可是,”春野罗绮子用手捧着脸颊,想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乱步一个人出门的话……”
“他真的能找到路吗?”
*
能找到路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当然了。
只有这个地方。
只有这片他一遍遍推演的,可供那片云降落的海边,乱步绝对不会走错。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当然是因为在联系不上云先生的十三年里,他已经在这个地方等了他太久太久了。
像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一样,江户川乱步在他最糟糕的十三岁捡到了来自未来的手机,捡到了那朵落到地上的云。
然后,神明大人跟他开了个恶劣的小玩笑,又一把将这份馈赠夺了回去。
在云先生宣布“换地图”的那天起,乱步再也没能收到来自手机另一端的消息,也没有成功发出过哪怕一句话。
他们的缘分似乎止步于此,被另一个世界的世界壁无情割断。
乱步那天抱着他的手机在海边坐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起,睫毛上不知是露水还是眼泪的晶莹水光一点点蒸发,福泽谕吉无声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他无法理解这个孩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会安静的陪伴乱步度过这个孤独的夜晚。
从那以后,乱步每年都算着时间跑到这里等。
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会叫上社长,有时候则听少年时认识的小妖怪静静的吹响短笛。
乱步大人当然知道,云先生应该是被十年火箭炮送到了十年后的横滨。
时间轴不同的他们,当然无法再通过这个特别的手机进行交流,这么明显的事情,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吧?只是乱步不愿意接受而已。
他还要等如此漫长的时间才能再一次触碰那朵云,多么残忍啊。
只是乱步也没有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推算出云先生的落点和时间,然后疯狂的虔诚的祈祷云先生的“新地图”就是他所在的这个横滨。
但是……在原本应当接到云先生的那一年,乱步迎来了“告死乌云”的“死亡”。
——
江户川乱步再一次踩在海边街道的青石板路上,意味不明的抿唇低语:“这一次绝对、绝对不会有错了。”
“十年火箭炮跨越的时间是不算上‘更早’的某个时期的,所以,要加上更早的、比‘乌云’还早的那几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江户川乱步紧紧盯着海面上方,喃喃自语,“哪怕这么算,云先生也该来了。”
他特意用那位“神乐”小姐的信息支开太宰那家伙,为的就是现在。
夕阳再一次走到了一半在天空,一半在海面的时刻,些微的风平地而起,撩拨阵阵涟漪。
逢魔之刻,既是鬼神最容易出没,人与妖共存的时刻,也是走在路上,最容易遇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客人”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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