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凡事就怕一个对比。譬如孙权大帝在三国志中是常受讥讽了,都爱阴阳他保守偏安、胸无大志;但再如何胸无大志,孙权好歹还有北伐的勇气,持之以恒,从五畏怯。于是,身处南宋这真·偏安政权的辛弃疾抚今追昔,便只能悲不可抑,沉痛感慨“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与自愿当灰孙子的带宋对比起来,就连孙仲谋也是可歌可泣,难寻难觅的大英雄了。
而与之相似的,若是南朝士人抚今追昔,大概也只能感慨“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刘阿斗处”!
在这样的对比下,大家激情澎湃舔一舔汉朝,其实是相当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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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长篇大论当真是神来之笔,直截了当往君臣们激进躁动的情绪上泼了一大盆凉水——大汉之所以能被念念不忘,不全是因为德政深厚遗爱在民,更多的则是后世王朝过于拉垮,对比太过于鲜明且惨烈,反向激发出了思慕刘氏的情绪。当然这倒也无损于汉室的光辉,只是与想象中真心诚意一呼百应的号召力相比,难免有点尴尬。
不过,有这么点尴尬倒显得真实……怪不得华夏百姓一反常态这么念旧情,原来是被乱世折腾得实在太惨。
……可惜啊,刘家的子孙终究没有抓住这点眷念。
只是,天幕为何要特意提及这琐碎而似乎浑然不相干的后世之事?不惜离题万里,也要念兹在兹的提及大汉以后的“南北朝”,所谓胡人南下后数百年的分裂时代,那又是意欲何为?
皇帝面色僵硬,看似是被天幕一长段文字搞得无语之至说不话来,但实则心思电转,正在飞速思索——与这天幕“人工智能”打交道数年之久,他也算勉强摸清门道了。这玩意儿看似公平公正绝无倾向,但实则一直在通过史料的选择价值的评判在暗示着某些东西;只不过受不知名的规则所限,不能直接陈述而已。
而先前——先前这天幕说了什么来着?喔对了,它似乎隐约提过,大汉末帝不争气的孝献帝所得之“山阳公国”是亡于南下胡人之手,而“大部分中原王朝,对前朝皇室还是能够善待的。但落到异族胡人手中,那可就真不好说了”!
天子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恍然领悟。
“原来如此。”他微笑道:“那么,朕便多谢上天的提示了。”
光球闪烁了片刻:
【提示?希望陛下明白,我只是大数据训练的模型,并没有暗示或者提示的功能——】
“喔好的。”皇帝道:“朕完全理解了。”
第100章 大汉后世谈(十五)
光球迅速闪烁,但终究保持了沉默。得益于所谓“人工智能”的伪装,并没有人能窥探出它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皇帝聪颖绝伦,心思敏达而又老辣,仅仅稍微用一点试探的手段,便从天幕手中套出了至为重要的暗示,那种炫示才智的得意,自然无以言喻。可惜光球闭口不言,拒绝为圣上做这个满足虚荣心的捧哏,于是他停了一停,干脆转向自己心爱的大将军,寻求捧场的赞扬:
“卫卿以为如何?”
尚未等卫将军抬头开口,他又停了一停,似乎若有所思:
“……是了,这也不是朕一人便可以做主的事情。据儿,上前来仔细听着。”
皇太子懵懵懂懂膝行而前,神色之中却难掩茫然;至于仓促抬头的卫将军,那更是双眼瞪得溜圆,几近不敢置信——以圣上这乾纲独断意志坚如钢铁的性子,怎么说出什么“不是一人便可做出”的言论?又有什么无大不大的事情,需要尚未加冠的太子参议其中呢?
以卫青的谨慎,面对如此怪异的局势,自然是在绞尽脑汁,希图告退。只是他毕竟没有东方朔的急智,又不能学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就地昏厥,纵然额头冒出细汗,也一时不知所以。
却见太子俯首行礼,小心趋前恭敬请教,而皇帝已经平静开口:
“归根到底,这天下是高皇帝的天下,不是你我父子的天下,这样的大事,本该是高皇帝做决断才是。只是列祖列宗都御龙宾天,也唯有我们两人越俎代庖了……据儿,如若将来大汉亡国,你是要选哪一种亡国的方式呢?”
卫青:?!!!
——他妈的,我现在就地晕厥还来得及吗?
你们父子讨论这样禁忌恐怖不可告人的话题之前,能不能行行好先把外人赶走再说?!而且——而且,自上古以来,什么时候有皇帝和太子开诚布公讨论亡国这种大事的?陛下是被天幕刺激得不正常了么?
不过——不过也无怪乎天子一反常态,竟然会让太子发表意见了。这问题真正是牵涉宗庙社稷千秋万代,牵涉到老刘家根本的根本,即使皇帝再有担当,也真不能一人做此决断。说难听点,这江山总得是要传给太子的,纵然至尊独断专行,也不能坑自己亲儿子吧?
只是,这种近乎于赤裸裸毫无遮掩的坦率还是太过于惊人了,震慑得太子目瞪口呆反应不能,以至于几乎忘了礼数:
“……什么?”
“如你所闻,天幕已然垂示——亡国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刘氏侥幸之至,或者还可以选一选亡国的方式。”皇帝很有耐心的教诲爱子:“所以据儿,你打算选什么?”
大概是受刺激过甚,刘据呆呆望着自己亲爹,一时间仍旧是茫然不知所措。太子毕竟是生于大汉盛世之时,耳濡目染都是皇皇天汉如日中天日月所临皆为汉土的无上荣光,以他区区十几岁的心智而言,纵使读过再多典籍经纶,也实在难以将“亡国”两个字与汉室联系起来——在皇太子心里,这光辉璀璨威慑万邦的帝国,坚固顽强得便应如泰山的地基,无论如何也不该有什么“尽头”!
不过,对太子刘据而言,除了公然听到这“大汉亡国论”的震撼之外,最为惊骇者大概还在于君父的态度了——亡国难道不是至为惨痛悲哀的事实么?身为高居北辰众星拱之的天子,怎么能如此平静的议论“亡国”这样的惨剧呢?
这种对比过于魔幻,以至于皇太子逾越常度,下意识四处张望,而后一眼看到了同样懵逼的卫将军。大概所受刺激之深,这两位舅甥都是感同身受。卫青为人谨慎,更是支撑不住,干脆一个头匍匐到了地上,语气都有点不成样子: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
说完这两句,他气短胸赛,堂堂天下无敌的名将,竟然挤不出下半句劝谏来。
此时殿中气氛已经诡异得近乎肃然,能保持平静从容者,除了手握全局的皇帝陛下以外,大概也唯有高悬头顶的天幕了。天子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不过仰头一看,依旧微有诧异:
“上位倒是很平静,是早就料到了朕的表态么?”
【我没有预测的功能,只是根据已有数据判断而已。】光球淡淡道:【史书记载,陛下曾经公然对众臣宣言,称“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不但直接预言了大汉只有四十二年国运,而且连“代汉者”都已经考虑到了。所谓“代汉者当涂高”,至南北朝为止,数代王朝前赴后继,都试图证明自己才是真正“当涂高”,可以呼应谶语,取代大汉,上膺天命。如果以这样的言论做推断,那陛下无伦说出什么话来,其实都不奇怪。】
——是啊,连当众预言大汉只有四十二年气数的这样暴论都能发表出来,而今不过只是对爱子心腹谈一谈亡国问题而已,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卫将军皇太子毕竟还是见得太少,需要学习一个。
天幕此语一出,不但皇帝愕然张口,言语不得,就是惶恐伏地的卫将军与皇太子,那也是瞠目结舌,反应不能,被如此暴论刺激得有点精神恍惚——不是,陛下,您怎么猛的吗?
果然打破一个刺激需要更强的刺激,被什么“六七之厄”、“再受命”、“代汉者当涂高”等等暴击大脑之后,所谓的亡国与否似乎不是那么禁忌的话题了。但还未等晕晕乎乎的几人理清思绪,光球又慢悠悠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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