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县令诚不欺他啊。
但出乎意料的是,汤溪县的衙门修得并不差,相反亭台楼阁,样样不缺。就是这摆设,带着一股“我很有钱我巨有钱”的气息。
程晋到了县衙,便取出官服和官印,等人来做文书校对。
然后,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来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主簿。老主簿姓李,本地秀才出身,后来屡试不第就回了家乡当教书先生,等汤溪县新建,就被抓壮丁当了县主簿,负责的是县衙的文书起草工作。
李主簿一见到程晋,那是一个老泪纵横,哭得简直比前些天的阿从还要伤心难过,边哭边诉说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遭山贼的“毒害”,活似一个错付人生的黄花闺女。
程晋抬头对上黑山的眼眸,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确定你只缺个师爷?
程晋:……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天知道朝廷粉饰太平的能力居然这么强大,说好的上一任县令是旧病复发身亡的呢?怎么到了老主簿嘴里,就变成了喝酒上头,与人半夜械斗而死的?
甚至还不是一对一,而是半夜去挑人山寨,带着整个县衙(山贼)班底一起共存亡?!
这是什么古代魔幻操作?
民风“淳朴”成这样,还让人怎么愉快地当县令?
这下马威有点过于直白,程晋楞了一会儿,才将老主簿扶起来:“老先生辛苦了,大哭伤身,如今汤溪这般,某还要仰仗老先生辅佐呢。”
老主簿一楞,继而表示自己不行啦,干不动啦,想要退休啦,反正就是……老头子从今天开始要当自由人,给县令当都不换。
程晋只能无奈送走老主簿,好在交接完工作后,老主簿还留下了一份详实的汤溪县图录,其中包括各个山头的老大哥和县衙如今的人员构成情况。
“少爷,这地方也太……”
“禁言,落子无悔,不必再说。”
阿从就不敢再说了,转而去厨房鼓捣吃的。汤溪县的治所就在汤溪镇,汤溪镇临着九峰山,山上物产还算丰富,如今正是十月头,野山珍配上本地出名的火腿,吊的汤头能让人鲜掉眉毛。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来到汤溪的第一夜,除了小阿从,另外两个睡得都挺好。
只是睡着睡着,程晋忽然做起了梦。
梦里他穿着那身他非常嫌弃的绿袍官服,往前一踏,居然就来到了城隍庙门口。夜间闭门的城隍庙其实有些阴森,但无形中有一股力量促使着他往里走。
程晋对城隍庙的浅薄印象,大概就是现代一年几度非常热闹的城隍庙会,各种小吃手工艺品,他还曾经去兼职卖过糖葫芦,也赶热闹拜过城隍爷。
然而跟面前的神像相比,到底还是非常不同的。
想起楼婆婆的话,程晋按着记忆里的方式祭拜了城隍爷,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一把阴冷的声音:“程县令,慢待了。”
就……很吓人,程晋陡然一转头,对上一张青黑惨白的脸孔。
“你……是人是鬼?”
青黑面孔一笑,露出不小的獠牙:“程县令说笑了,我当然是……鬼啊。”
随后,周围黯淡的烛光忽然腾跃而起,将整个庙宇照得灯火辉煌,程晋下意识转头,这神龛之上的城隍爷,不知何时居然变成了真人,穿红袍着黑帽,纹丝不差。
不仅如此,他还直接从神龛上走了下来。
程晋被两方夹击,遂默默捏紧了拳头。
“程县令莫怕,本公乃本地城隍,汤溪一地,还请程县令多多费心才是。至于旁的,程县令莫要担心,莫要担心。”
这话如惶惶,向在程晋耳边,但眨眼间,眼前的一切就变得模糊起来。他捏着拳头陡然醒转,抬头却看到黑山穿着一身黑衣捏着他手指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妖吓人,吓死人了!”
黑山拿眼觑人:“鬼吓你,你都没吓着,本座难不成生得吓人?”
第6章 居然
这能一样吗?程晋差点一拳头砸了上去。
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道:“当然不是,不过你怎么会在我房间?”
“你离魂了,程亦安。”
程晋很想把手指抽回来,却未料下一刻剧痛再度从指间袭来,是和那日在黑山山谷一模一样的剧痛。
黑山已经松开了手指,但疼痛并没有减退,程晋捂着手指,只听到对方说着:“你可知道,黑山底下到底埋了些什么东西?”
不是下社村两百多个村民吗?程晋一讶,却明白对方不会随便开口,那么……
“那个道士,有问题。”
黑山的眼睛一瞬变成了浅金色,里面翻涌着程晋看不懂的晦暗,昏暗的烛光下看着尤其惑人,他忍着指间的疼痛坐起来,道:“我的手指,是不是跟你有关?”
闻言,黑山却忽然笑了,带着十足的嘲讽和戏谑:“你觉得呢?”
程晋捂着手指,龇牙咧嘴道:“黑先生,你笑起来真可怕。”
“哦?是吗?”黑山笑得更加和善了,“我说过,你会后悔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程晋抬头看妖,他这人从小野蛮生长,做事从不考虑后悔不后悔,只要做了,他还活着,事情就不算亏。
“你的眼神很不错。”黑山轻轻催动体内压制的力量,满意地听到对方的低呼声,“还记得你要离开黑山时做的那个交易吗?”
“你的血唤醒了沉睡的我,本座助你离开,自然需要收取报酬。”黑山轻轻地诉说,犹同恶魔的低语,“从此以后,只要你不死,就会看见这世上所有的阴暗,人心丑恶,本座等着你坠入黑暗的那一天。”
程晋:……
大概是程县令怔楞了太久,黑山忍不住开口:“吓傻了?”
程晋心想,鹿鹿虽然黑化了,但是威胁人的条件……好弱哦,不过他要给鹿鹿面子,毕竟这可是他县衙班子为数不多的职员了,于是他道:“哦,好的呀,欢迎黑师爷随时监督。”
“哦对了,这个威胁性命吗?”程晋举起手指道,哎呀也是不巧,伤的手指正好是中指,唔,就挺尴尬的。
黑山:“……不会。”
然后转瞬消失在原地,程晋觉得对方背影气呼呼的。
气走了新师爷,程县令半点儿不慌,左右也睡不着,他就靠在床掾上想事情。汤溪县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很多,但也还没到需要写信回京求救的地步。
他这一路打过来,也算是高调上任,虽然没遇上大寨子,但也算得上敲山震虎了。
汤溪位于衢州和婺州交界地带,这里山林众多,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广人稀”,没有足够的良田耕种,税收自然上不去,甚至还有很多村子建在山林里,城镇居民少,也没有赖以生存的支柱产业,汤溪县自然发展不起来。
加上原本汤溪是由兰溪县、金华县、龙游县和遂昌县分割出来重组而成,地图上当然好分割,但百姓不同,即便过了数十年,还是有很多人觉得自己不是汤溪县的人。
吃完晚饭后,程晋看过稀薄的县志,上一任被招安的落云寨寨主武力出众,他不懂律法,采用的是“以暴制暴”的治理手段,别说,汤溪县现在就蛮适合这种手段的。
程晋脑子里转了一圈,渐渐有了睡意,他想起刚才红脸大胡须的城隍爷,心想如果招不到本地衙役,那就抓阴间的壮丁。
毕竟,都是创建美丽和谐汤溪嘛。
再次睡着,并没有鬼怪入梦,第二天醒来,程晋只觉得神清气爽。
“少爷,你醒啦,今早吃香葱肉臊面,还有新烙的葱油酥饼,这里的集市虽然冷清了些,食材确实一等一的新鲜哩~”
阿从的手艺,是程晋一手调教出来的,肉臊鲜香,油饼酥脆,连黑师爷都多吃了一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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