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 上(36)
第五个?为什么?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所有伤害过少女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哪里来的第五个?难道还有漏网之鱼?民众对此议论纷纷,再没有人讽刺梵伽罗装神弄鬼,反而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大有玄机。当然,相信他是灵媒的人还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认为他与真凶认识,所以知道一些内幕。
苛责他没有报警的人还是存在的,却很少,毕竟高一泽等人的暴行实在是超出了大众的想象能力和承受范围。高一泽有今天纯粹是报应。
看见这条微博,忙着控制舆论的小李头都炸了。由于他发布公告的时候故意模糊了案情,所以真相被媒体披露后,分局着实承受了很多非议。当初投诉他们徇私枉法的人现在全都改了口,要投诉他们隐瞒大众,掩盖真相。
高一泽的父母被愤怒的民众围追堵截,高声谩骂,居住的别墅被不明人士砸了个稀巴烂,小区门口还有人拉着“禽兽不如”的横幅。现在的他们恨不得找一条地缝躲起来,哪里还有之前的高调。他们每隔半小时就给110打电话,要求警方派人来保护。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阮父阮母身上,阮叶的病房受到不明人士的冲击,所幸警察还在医院里取证,未曾让那些人得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全堆在分局头上,累得局领导和专案组的成员不得不深夜赶回去加班。
肖金定时发布的微博已被全网疯传,删都删不完,小李本来就已经焦头烂额了,看见梵伽罗的微博,顿时以头抢桌,惨嚎连连:“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来添乱!”念叨了几句之后他猛然醒转,连忙拿出手机给队长打电话,通告了这件事。
庄禛表情一凛,立马联系了待在医院的同事,“阮叶还好吗?”
“她很好,我们正准备给她转院。队长你放心,我们派了十几号人保护她。”
得到肯定的答复,庄禛紧皱的眉头却并未松缓。经历了那么多事,他已深知,梵伽罗绝非信口开河的人,他说有第五个死者,那就是有,对他的预言置之不理或心存侥幸只会换来惨痛的教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庄禛忽然想起一件事——阮叶被绑架时梵伽罗并未发布第五条死亡预告,那时庄禛对这一反常并未在意,但眼下,他忽然想起了廖芳的话:“这次没有死亡预告或许是因为他知道第五个人不会出事……”
事实证明廖芳没说错,阮叶的确无事,肖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她,而是要让她生不如死。她还活着,所以梵伽罗的微博没有【第五个】,但现在,【第五个】出现了,会是谁呢?
脑海中忽然闪现一个念头,令庄禛的心弦猛然绷紧。他连忙给看守所打去电话,厉声催促:“快去看看肖金的情况,快去!”
第37章
专案组全员都在警局加班, 听见庄禛高亢严厉的声音,纷纷抬头看过来。
廖芳紧张地问道:“队长, 怎么了?”
庄禛打开梵伽罗的微博, 盯着那简简单单却令人心惊肉跳的三个字,摇头道:“肖金可能出事了。”
廖芳走到他身边,伸长脖子看了看他的手机, 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其余几人也都围拢过来查看情况,然后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梵伽罗的“三字微博”支配的恐惧。
“第五个会不会说的是阮叶?”廖芳根本没对这条微博产生任何怀疑。
“我刚刚给医院打了电话,阮叶很好,在我们的保护之下。”庄禛话音未落,手机便响了, 看守所的所长用颤抖的嗓音说道:“庄队,你带着你的人来一趟吧, 肖金死了。”
庄禛紧绷的心弦到底还是断裂了, 沉默了四五秒钟才应了一声好。
“肖金死了,叫上鉴证科的人,我们一起去看守所。”他穿上外套,步履匆匆地往停车场走去。
半小时后, 专案组全员都站在关押肖金的小隔间外,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廖芳捂着嘴别开头,不敢再看。
“庄队,是自杀。”法医仔细检查尸体, 语气带上了几分悲怆:“他求死的心很坚定。一般人拿刀子割腕都不太敢下手,总会留下几条浅浅的试探伤, 但是你看他,”法医指了指肖金血肉模糊的左手腕,“他直接用牙齿咬断了自己的两条动脉,皮肉都咬掉一大块,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他还拿毛毯裹住了伤口,让自己的伤势不要被狱警发现,免得获救。毛毯吸水性很强,加快了失血的速度,从咬断动脉到死亡,整个过程只用了十几分钟。”
庄禛盯着尸体看了很久才开口说话,“现场交给你们了,我去查监控。”
“好的。”法医点头答应,迟疑片刻又喟叹道:“他真的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反正上了法庭他百分百会被判死刑。”庄禛的语气很冷硬,眼眸中却闪烁着不忍的光芒。
专案组开始调查看守所的狱警和关押在肖金周围的囚犯,没有发现可疑情况,监控也表明肖金的确是自杀,案发时没有任何人靠近过他的牢房。
专案组成员各自忙碌着,也各自沉默着。
廖芳录完所有口供便走到无人的角落,拨通了一个存储许久却从来不敢拨通的电话,一道温润的男性嗓音传来,像初夏时节的一汪清泉,沁人心脾,却令她无端红了眼眶。
“梵伽罗,肖金死了。”只一句话,廖芳就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啊。”梵伽罗短促地应了一声,而这一声却毫无意义。
“你知道他会死,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廖芳想不明白梵伽罗的心为何如此坚硬,仿佛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动容。
“说了会怎样呢?”梵伽罗温柔无比地反问。
“说了你就可以救他!”廖芳的嗓音带上了几丝愤怒。
“我不是神,我救不了他。”梵伽罗低缓的嗓音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的一般,显得十分空洞:“他咬断了自己的动脉对吗?如此强烈的求死意志,谁能阻止?你能卸掉他的下颌骨,打落他全部的牙齿吗?不能的话,总有一天他还会选择同样的路。活在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结下因果,得出业报,他们的命运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神。”
廖芳没有办法反驳对方的话。的确,肖金选择了最惨烈的死亡方式,他自己都不愿意救自己,谁又能阻止他的死亡?至于梵伽罗为何会知道他的死法,廖芳已经不想去追问了。他是灵媒,他应该什么都知道。
梵伽罗继续道:“他对别人做了什么,最终也会应在他自己身上。一切罪恶都将归于尘土,这不仅仅是一句佛偈而已。”
廖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
梵伽罗幽幽长叹,然后结束了谈话。
与此同时,庄禛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宋睿打电话,“肖金自杀了,你没预测到吗?”他脑海中反复回忆着把肖金押去看守所那天宋睿对对方说的话。他告诉肖金阮叶疯了,也就在那个时候,原本还满心不甘的肖金彻底解脱了,释然了,朗笑着扬长而去。
从以往的案例来看,宋睿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把握得十分精准,说是料事如神也不为过。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对肖金造成什么影响。换言之,他放纵了事态的发展,他冷眼旁观肖金走上绝路。
这还是庄禛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善良宽厚、学识渊博的宋博士吗?
庄禛的心情很不平静,他无法接受好友的做法。也是在此时此刻,他才渐渐领悟到——梵伽罗对好友的评价似乎并不是一派胡言,而是一种洞察。
宋睿只能沉默以对。他知道庄禛不是傻子,不会在事情发生后还联想不到他头上。那天他的确是冲动了,其实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反常,竟做了一件多余的事。不过做都做了,倒也谈不上后悔。
“抱歉,”他摘掉眼镜,徐徐说道:“我想,对肖金而言,害死肖蕊的罪魁祸首从来不是阮叶,而是他自己。他不需要公众的审判,他早已给自己做了审判。这一天早晚会来,我们谁都阻止不了。”
庄禛听得直咬牙,讽刺道:“谁都不能替代法律,能做出审判的只有法院!宋睿,我怎么觉得你中了梵伽罗的毒呢!你一个堂堂的心理学专家,别是反被他洗脑了吧?”
宋睿呼吸略微停滞,然后挂断了电话。他走进浴室,跪在冰冷的瓷砖上,握住一根皮鞭,开始狠狠抽打自己的后背,直至血肉模糊……这样做并不是出于愧疚和自责,而是为了用疼痛提醒自己——若想恣意地活着并凌驾于他人之上,你就必须遵守那些愚蠢的规则,而法律恰恰是这些规则中最不能碰触的。更危险的是:有一个人,他已看透了你,并紧紧地盯着你!
庄禛并不知道好友正承受着什么,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感到很愤怒,却也无力挽回。事情已经发生,再来责问任何人都已经没有意义,正如肖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么曾经残忍虐待过她的那些人就都可以因此而洗清罪恶。“正义”这个词是如此的光耀,却也如此的难寻。
庄禛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平,却不防局长忽然打来电话,详细询问肖金自杀的事。
“……这下难办了!这个事情该不该公示呢你说?”局长纠结不已地问道。
“肯定得公示。”庄禛比他果断地多:“肖金定时发送的那条微博已经把这桩案子拱上了风口浪尖,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件事,也在等待最后的审判。如果我们不公布肖金自杀身亡的消息,等到媒体爆出来,我们分局会受到最大的质疑,因为他是在我们的看守所里死的。现在能说清楚的事,拖到以后再说就变成悬案了,公众不啻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我们。说不定传来传去,我们反而变成了害死肖金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