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魃的讨饭棍 上(54)
温衡的手从漆黑的讨饭棍上划过,讨饭棍冰冷坚硬,根本不像是一根木头。在靠近温衡手的地方,讨饭棍上两片嫩嫩的小叶子正无声的向大家宣告着他的身份——不,我就是一根木头,我还长着叶子呢。
窗外漆黑一片,温衡的视力很好,即便在这样的黑暗中,他也能清楚的看到附近的情况。当然,附近没什么情况。
“睡不着”邵宁坐到温衡旁边的椅子上,“有烦心事”
温衡扭头看了看邵宁,邵宁是个美男子,因为木系灵根的关系,哪怕他是个剑修,看起来也没有别的剑修那样杀气逼人。反而邵宁温润谦和,看起来更像是法修。
“邵宁,要是哪天你发现自己是个异类,你会怎么样”温衡心底还是很介意自己是个怪物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稳定的。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要活下去。”邵宁也看向窗外,从邵宁这个角度,能看到一颗枯死的树。
“以前,我以为我和大家是一样的。”邵宁盯着枯树嘴角挑起了温柔的弧线,“我从小就在神剑门长大,我师尊邵景程是神剑门的六长老。师尊出门修行,带回了还在襁褓中的我,他给我取名邵宁,像父亲一样照顾我教导我。”
温衡看着邵宁,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邵宁影响了。他好像能透过邵宁的声音看到神剑门巍峨的山水。
“神剑门的山特别高,你知道么,师尊为了磨炼我的毅力,让我每天从山下担水到山上来浇花。师尊说,等我什么时候将花照顾得开花了,就不要我继续担水了。我浇了足足十年,后来发现那花是假花。”邵宁想到这个都觉得好笑。
温衡仿佛看到一个孩童每天挑着水从山脚爬到山顶,然后小心翼翼的给花浇水施肥。就这样坚持了十年,然后某一天孩童发现自己被骗了,那花根本就是假花!他举着假花在洞府前气急败坏,都气哭了。
“师兄们都说我傻,他们有的只浇了几天就发现师尊在骗人,可是我却被骗了十年。我气哭了,师尊却对我说,傻人有傻福,修行的道路上,不是谁聪明谁就能飞升。师尊说对了,我是所有师兄弟中筑基和结丹最快的。”邵宁笑着,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阵青光中。
温衡能感觉到邵宁对神剑门以及他的师兄师尊都是充满了敬意无比爱戴,他提到神剑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柔和欢乐的。
“然后呢”温衡轻声问他,“一直没问你,为什么好好的中了剧毒。”
邵宁的笑容变得苦涩,他叹了口气摆摆手:“后来啊,后来我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邵宁悲伤的看着窗外:“都是假的,他们都活的很明白,只有我一个傻子。在利益面前,所有人都变了个样子。”
“师尊不再是师尊,师兄也不再是师兄。赖以生存的宗门成了我的催命符,平日交好的挚友会在背后出卖我……”邵宁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愿意继续回想了,没当一想到这个,他就痛的无法呼吸。
“别难过了,来喝口茶缓缓。”温衡也不好意思问下去了,明明是他需要人安慰,怎么反过来他倒要去安慰邵宁了。
邵宁压下了情绪:“对不住 ,让你见笑了。”温衡摆摆手:“多大点事,你还比我好,我跟你说,你好歹还是个人,我……连人都不算。”
邵宁一愣,他笑道:“可巧,我大概也不能算是个人。现在我还没办法告诉你,不过以后如果你有兴趣,时间合适,我会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温衡点点头:“好嘞,到时候我也会告诉你一些我的事,你也别嫌弃我。”
“对了老温,这位莲先生,是什么来头他身上怎么这么多丹药”邵宁就是单纯的好奇,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把丹药当糖豆子吃。
“无殇是青莲洲的妖修,他说他有个远方小辈犯了事,他帮他两个兄弟出来找那个小辈。结果小辈没找到,他身体不好就倒在了路上,被我遇到了。”温衡道,“无殇是个很好的人,除了身体不好,哪里都好。”
邵宁诧异:“青莲洲是元灵界的那个青莲洲么那是妖神青帝居住的地方啊。听说青帝大人一向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修士怕是少之又少。莲先生怕是青帝大人的属下你看,他们都姓莲。”
温衡叹了口气:“无殇没跟我细说,我也没问过他。你知道的,我就是个要饭的,没什么大本事。”
窗外雨声缠绵,邵宁和温衡坐在窗前小声聊天。
邵宁和莲无殇给温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邵宁坦率真诚是值得结交的朋友,而莲无殇就是高贵淡然的仙长温衡说不上来具体的,他只知道,如果和邵宁一起泡澡,他不会脸红,但是和莲无殇一起泡澡,他怕是要脸红到脖子根。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这几天邵宁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这么多人,去哪里比较妥当”
温衡看了看邵宁,他这几天也在想这个事情,不过他并没想到什么好去处。“我们来到青城镇的时候只有四人,现在多了四个,我总想找个妥当的地方让大家都能好好的。你身中剧毒,无殇身体又不好,阿柔和豹子虽然是修士,不过修为也不高。我们这群人,伤的伤,残的残,去哪里感觉都不合适。”
邵宁抿了抿唇,他好像下定了决心:“无极仙宗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温衡点点头:“我听说过。”小岩镇杏花楼里面的木老祖就是无极仙宗的弟子,那时候他还听到无极仙宗老祖和极乐仙宗的老祖打嘴炮呢。
“无极仙宗的无心老祖宽容仁厚,他胸怀开阔,就算是其他宗门的弃徒,只要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都可以去那边得到无极仙宗的庇护。就算是无极仙宗的外门弟子,待遇也比其他宗门的外门弟子好。
有一些小型宗门,整个宗门都挂在无极仙宗门下,成为无极仙宗的附属宗门。比起一个微小宗门单打独斗会有更多的机缘。
实不相瞒,我原本是想去无极仙宗碰碰运气。我是神剑门的弃徒,现在很多宗门都不愿意收留我。就像你说的,我们伤的伤,残的残,总要想个办法活下去。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无极仙宗碰碰运气。
你不是说你想成立一个宗门么,到时候我们八个人可以成立一个宗门,先挂在无极仙宗名下。你觉得呢”邵宁征询温衡的意见。
温衡思考了一会儿:“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宗门,明天等大家都在,我们再和他们说说,问问他们的意见怎么样”
邵宁微笑着:“那当然,正好阿柔和莲先生还有豹子都是修士,正好可以问问他们的意见。对了老温,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温衡:“嗯”邵宁问道:“你是修士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不太一样,我感觉不出你的修为。”岂止是感觉不出修为,要不是亲眼看到温衡能说能动,邵宁还以为他看到的是死人。
温衡心虚看着邵宁:“我就是个讨饭的,不过可能和你有一点点不一样。”哪里是一点点不一样,温衡觉得他要是让邵宁看到自己青面獠牙的样子,邵宁立刻就会拔出他的飞剑砍了自己。
邵宁倒是心大,他点点头:“修无奇不有,是我少见多怪了。你莫怪,我就是这个性子,什么都想问一句,结果得罪不少人。你别生气。”
温衡笑道:“好巧哦,我因为乌鸦嘴也得罪了不少人,以后要是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你就当没听到。”
邵宁伸出手:“一言为定。”温衡回握着邵宁:“一言为定。”
60
卓不凡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狗子和楚越放大的脸,狗子笑的一脸猥琐:“哎嘿嘿,你还记得我么我是李二狗啊。”楚越正色:“我是楚越,你还记得不”卓不凡愣愣的点头:“我记得。”
狗子和楚越又问了:“哪里难受不”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卓不凡顿时双眼发黑头疼欲裂,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肉都快被扯烂了。卓不凡痛苦的张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像个破麻袋一样,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狗子你快去叫温老祖和邵老祖!”楚越摸了摸卓不凡的额头,“哎呀,好烫!”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邵宁掖了掖卓不凡的被子:“这个孩子被强大的灵气冲坏了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得,病号又加了一个。邵宁还想说什么,冷不丁的,他的腰被卓不凡死死抱住了。
卓不凡昏昏沉沉,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死去的父亲在他身边,他伸出手死死的抱住了‘父亲’嚎啕大哭:“爹爹……爹爹……”
没爹娘的孩子苦啊,要是他有爹娘,他就不会受那么多罪。卓不凡因为疼痛而虚弱,也因为虚弱才没觉得违和。要不然卓不凡这么大个抱着邵宁,真的太不像话了。卓不凡哭的伤心,大家听着心里也不好受。
邵宁心里尤其不是滋味,他摸摸卓不凡的头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孩子遭罪了呀。”邵宁虽然看着年轻,可是他是货真价实的修士,比起十几岁的狗子楚越卓不凡,邵宁其实已经好几百岁了。
“老邵,我倒是见你和这小倒霉蛋有点渊源,要不你收了他做徒弟吧,万一以后你毒发,也有个人为你收尸是不是”温衡又开始乌鸦嘴了,邵宁听得嘴角直抽抽。
不过收徒这种事情,邵宁从来没考虑过。虽然在他的宗门中很多金丹修士也收了徒弟,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都是个徒弟,怎么能误人子弟
温衡举起手:“是我不对,我乌鸦嘴了。你好好安慰这小倒霉蛋吧,我先出去一下。”说着,温衡就离开了房间。
冬雨下了一宿,到了早上温度就更低了。落下的雨凝结在树梢枝头,原本灰黑色额树枝变得晶莹剔透粉雕玉琢。地上的叶子也被厚厚的冰裹着,踩上去发出几声细微的碎裂声。
温衡跳下板车,他呼出来的气凝结成白色的雾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世界。没想到冬天的风景竟然也这么美,他倒是没觉得有多冷,就是觉得有点僵硬。大概是……冻僵了吧
温衡拽了拽板车上的麻绳和布带,天太冷了,麻绳冻的硬邦邦跟个树枝似的。车轮子也冻上了,深深的陷在了枯枝烂叶里。
温衡绕着板车附近走了几圈后坐在了板车扶手上,他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储物袋。这是莲无殇给他的储物袋,里面塞了一些在青城镇置办的东西。温衡抽开储物袋上面的青色丝带,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馒头。
这些都是胡莽帮他置办的东西,多亏了胡莽,温衡没想过他无心的一句真让胡莽走上了不一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