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105)

　　同他化身人形接近龙渊的那张乖软助理脸相比，这张“本来面目”并不讨人喜爱。
　　孔宣掬了一捧水抹脸，从镜柜的木格里捡了根松紧绳将长发在脑后随意一拢，侧头，便听见龙渊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地讲电话，隔着磨砂玻璃门透过来的每一个不真切的音符都像家常餐饭的氤氲香气般入肺入胃地熨帖。
　　真的变成饱食人间烟火的人类了，竟然感觉人间很值得！
　　“……我这不是刚回来么……快了，路上堵……再有一个红灯……”
　　孔宣：“……”狡猾的人类，骗鬼呢？
　　一听就知道这是公司有人催他回去，做人挺奔波的，短短几十年须得握紧光阴使劲儿折腾。
　　下意识在心里盘算了下，三四十年不够闭关修习一成功法的，倒是吃米能吃几万斤。
　　孔宣转出来，抬手就想往他身上拍传送符，冷不丁又想起那符文的每一笔他都记得，但是没法力加持约等于乱涂乱画。“有事回海悦？”
　　龙渊掐断通话，手机一丢，“一个破早会三催四请的，让他们等着吧！”
　　“你一走半个多月，是该回去了。”孔宣站到柜子前找衣服，“我陪你一起。”“早饭路上吃？”
　　***
　　前孔雀明王窝在迈巴赫V-Class堪称豪华游艇内饰的皮革座椅里，专心致志地啃一只金枪鱼三明治，咽得稍有不顺就扭头从龙渊单手擎着的外卖咖啡里嘬一口顺食，耳朵里塞了一堆半懂不懂的商务对答。
　　龙渊连着电话会议也没耽误投喂自家金丝雀，瞥见孔宣叼光最后一口三明治鼓着腮帮子咀嚼，颊囊似撑起的半边脸一动一动十分可爱，还欲言又止地往另外一只打包盒上扫了一眼。
　　龙渊喉咙里漏了半个噗嗤音，听筒那边汇报进程的经理敏锐一卡壳儿。
　　“继续，”龙渊低低应了句通话，探身将自己那份三明治塞给孔宣，赶在他蹭头过来偷喝咖啡前，一挪手将杯口送到自己唇边舔了一嘴，转头再塞了罐豆奶过去。
　　孔宣这副身子尚在磨合期，艾医生秉承一贯的“不治疗、不放任”原则，建议他加强营养、增强锻炼、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
　　由于当时孔宣压根不清醒，这些话都是对清醒的那个人说的。
　　艾医生年纪一小把，屡屡看着这个漂亮男孩子一次一次昏迷着给金主小爷扛回来，觉得不说点什么良心会痛。
　　孔宣啃完第二份三明治，车子刚好泊在海悦楼下。
　　龙渊仰头干了咖啡，勾着孔宣的肩帮他压了压遮挡长发的帽子。及腰的发辫整个顺在衣领里，被翻起的T恤领口和棒球帽遮了个严实。
　　孔宣自己摸了只口罩戴上，这张脸的细微变化还真不是十天半月没见就能合理敷衍过去的。
　　“哪有总助回公司像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干了什么亏心事还得挡脸。”龙渊戏谑他。
　　“偷了……人家的总裁，”口罩上方弯起一双凤目，小钩子似的，“还是监守自盗。”
　　龙渊险些没克制住，勾住肩膀的那条胳膊尚未收回，另一臂已经箍上了孔宣的腰，推拉着将他咕咚搡进电梯。
　　前台美眉张着O型红唇倏地转过头，视线冲出旋转门一路狂奔，天啦噜！好般配俩男的！
　　【一个钟之后，海悦各层的茶水间、电梯间、卫生间、各种间】
　　“眼尾肯定动过！那种挑挑的……好魅好招桃花的感觉。”
　　“诶你们有听说那种隐形仿真美瞳吗？才不像Sales那个妖精连眼白都遮没了，反色丧尸似的。孔助用的八成就是，你们近看过没有？有那么一点点湖绿，就像深潭里飘动的海藻，迷死人了！配他那个眉毛，哇塞那个眉形太衬眼妆了，我老早就长草绣眉一直没找到靠谱的地儿。”
　　“真的假的，没证据还是别乱说吧，才这么几天，割双眼皮都未必消肿——”
　　“你懂什么啊！人家有钱人医美手段能跟我们似的单靠养吗？人家前脚刚生了孩子后脚就能踩高跟鞋抱娃笑对媒体！”
　　“不然他大热天戴什么口罩上班呀，还一上午都窝在总裁办不见人，龙总跟高管开会他也没参加。喂喂，你们谁注意到孔助的头发了吗？他之前那个发型，脖颈这里……这里戴帽子也会露一点的……”
　　“你不会想说孔助他……剃了光头吧？！”
　　“还记得他大冬天只穿单衣吗，有钱人的癖好都是很特别的……”
　　“好可怜哦，他都长那么好看了还去整，肯定是迫于无奈……”
　　“咦——这么看来我家经济适用型男票才是至臻之选！可遭不起那么大的罪——”
　　“Blabla@#￥%……”
　　那边厢，龙渊大步流星转进自己办公区，一眼瞥见保鲜柜里被消灭至少半边的零食似乎被精心地拉松距离重新摆放过，以显得仍然满当。
　　孔宣躲在里间，折膝靠在沙发上，正用小勺子挖冰淇淋，一脸享受。
　　他齐刷刷的发梢擦着耳垂遮住半边侧颊，洇水的黑发显得越发乌亮，裁纸剪刀和一条马尾似的发辫随意丢在茶几上。
　　龙渊挨着他坐下，吸猫似的嗅他颈间洗发水的清香，“自己剪的？”
　　孔宣叼着小勺，腾出一只手解锁手机屏，上面已经停止播放的视频赫然滚着一条标题：教你一分钟剪出完美短发。
　　“完美！”龙渊吁了口气往沙发上靠倒，松了松领口，“可能是我人生太完美了，总觉得那帮小丫头今天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该不是嫉妒你吧？”
　　

　　☆、番外二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小口，山有小口……好像有……”
　　一篇不到四百字的《桃花源记》给梅罗背得秃露反帐、抓耳挠腮，恐怕世间真有这么一处好地界都能给他祸害得灰飞烟灭、水覆山倾。
　　哈在书桌对面监工的孔爸爸和所有陪做作业的父母同样肝火旺盛，甚至有那么点儿明王真火归体的错觉，卷着课本忽地暴起朝梅罗脑门上扇过去。
　　真能给他扇开窍就好了，估计这货就算开瓢了也开不出窍来。
　　梅罗本能地扭头闪躲，书页擦着鬓角扫出锋利的刺啦声，一页被圆珠笔涂到面目全非的插画里，采菊东篱的文士被篡改成缠着绷带的日漫少年，黑发遮脸，吊死鬼似的，旁边陶渊明三个字被另描的三个幼圆体“太宰治”遮盖。
　　“《人间失格》？”孔宣的戾气略微削减了一点，刚好最近他也在读这本书，书的作者名叫太宰治。
　　事实上以孔雀明王古典宏大的世界观，着实不太读得懂这种悲凉的人性揭露，更不懂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这些要死要活的调调。
　　梅罗眼神一亮，偏开的脑袋又扭回来，“诶？哥哥也喜欢哒宰吗？骚地死馁！”这样他俩是不是就可以跨越种族和代沟，找到除了盯写作业之外的另一种书房相处模式。
　　从椅子上抬离的屁股又坐回来，梅罗刚睡饱似的从背书大梦里转醒过来，语速飞快，“这技能太牛逼了！所有触碰到自己的异能全部失效哈哈哈哈，虽说是被动技能吧，反正什么都不用做，多轻松——”
　　哈哈哈哈，梅罗叉着腰摆了个夸张的二次元大笑。
　　孔宣：？？？
　　梅罗：“还有芥川啊，龙之介，那个罗生门也超厉害！不过我还是大爱中岛敦……嗦死奈……”
　　孔宣：？？？？？？
　　梅罗：“梅钱最喜欢中原中也耶……”
　　孔宣：？？？？？？！！！
　　太宰、芥川、中岛、中原……这些东洋作家的名字他多少有点印象，书就看得七七八八云山雾绕。倘若说梅罗这小傻子恰好欣赏得了日本文学，九成是他从前在东海泡久了，受到的核污染比较严重。
　　霸特！一只狗也有喜欢的作者，为什么让人有种智商受到暴击的感觉。
　　梅罗贼兮兮往门缝瞟了瞟，龙爸爸还没回来。
　　他猫腰从书桌最下面的一格抽屉摸出二指厚四大本铜板精印32开，页缘已经翻得很旧了，封面分别贴着“中学满分作文”、“高分作文佳句集锦”、“教你写好开头结尾”、“命题写作一百练”。
　　“宝藏哦，要不要看？外面买不到！”
　　倒退三十年，梅罗大概能够倚靠兜售盗版光碟发家致富奔小康，从眼神到微表情每个毛孔都在拼命安利。
　　原本趴在椅子底下眯觉的梅钱尾巴一甩，像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气味，笃地四脚立起。
　　孔宣手指一拨翻开书页，内封上赫然是四个大字——文豪野犬。
　　梅钱一向软趴趴的耳朵竖了起来。
　　孔宣修长凌厉的眉眼一抬，凉凉地从一人一狗咽喉处扫过。
　　很好。
　　所以零分作文就是被这群文豪们给带跑题的？
　　所以那些挑灯夜读的工夫都是用到这儿上来了？
　　升级考划水通过的学渣抱着狗点灯熬油看漫画，有文豪、有野犬，这画面是不是有点温馨！
　　质地坚韧的精装大书充分发挥其有质有量的优点，劈头盖脸裹风砸出去，书房里登时鸡飞狗跳、哭爹喊娘，“梅、罗！”
　　“救命啊——”梅罗冲出书房，迎面抱上龙爸爸的大腿，梅钱顺势闪到龙渊背后，“汪，汪汪——”
　　开了一天会的龙渊劈手接住只差零点零一公分就糊上自己帅脸的漫画书，反手往梅罗后脑勺一甩，“敢惹你妈生气？找死吧！”
　　他这一下十分虚张声势，都是书页抖动发出的分贝，梅罗早懂得按套路接招，嘤嘤嘤捂住后脑勺，“我错了。”
　　呜——梅钱哼了一声，深觉这戏码开始走向无聊，扭头换个地方打盹儿。
　　“老婆你别着急，”龙渊撸起衬衫袖口，露出常年举铁肌肉流畅的小臂，“养不教父之过，今天非打死这孽障不可！”
　　又转头对梅罗，“打不死你老子不跟你姓！”
　　龙渊特了解孔宣，就跟所有护犊子的娃妈一样，收拾崽子严格遵循“一打二吓唬”的先进教育理念，“自己的孩子自己揍”，代练是绝对不接受的，男男混合双打以及棒子炖肉情节只能出现在知音体厕所读物里。
　　他这边巴掌一扬，那边孔宣立即不耐烦地吐出一个字，“滚！”
　　梅罗在孔宣看不到的角度跟龙爸爸交流一波眼神，迅速夹着尾巴逃了。
　　“不生气哈，”龙渊拉松领带一圈圈往孔宣腕子上缠，“他爸爸我成天拼死拼活地继承家产，兔崽子十辈八辈子还败不光，气大伤身，影响肌底精华吸收，来来让哥检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