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神兽有个约会(2)
对于客人的刁难江泽早已见怪不怪了,他装作没听见男孩话语中的嘲讽,耐着性子回答:“已经夜里两点了。”
站在旁边的青年始终不发一言,他只是神情淡漠地盯着江泽的脸,良久才牵住男孩的手,道:“走吧。”
那声音低沉喑哑,仿若拨开层层云雾,来自遥远的亘古,让人如沐春风。江泽不禁愣了愣,心间蓦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似喜似悲,缠绵悱恻。
他奇怪地挠了挠头,再抬起头时,眼前早已没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怪人。”他嘀咕了一声,然后关上餐厅的门。
江泽本以为那两个奇怪的客人不会再出现了,结果没成想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那两个人在每天午夜十二点,都会准时出现在餐厅门口。
就读于本市师大,一直在这做兼职的小赵神秘兮兮地把路过的江泽拉到一边,他用餐盘挡住自己的半张脸,压低了声音说:“江哥,给你说个事……”
“你说。”江泽把刚掏出来的打火机塞回口袋里。
“我觉得……坐最里面靠窗地方的那俩人,有些不对劲。”小赵一脸凝重,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
江泽眼神一冷:“怎么说?”
“那小孩太能吃了!”小赵摆出心力交瘁的表情,“我已经送了三只烤鸭了,现在要去送第四个,我还想着学习呢!”
江泽踢了小赵一脚,笑骂他嘴贫,随后抽走他手里的托盘,推开他堵住路的身子:“起开,学习去,我给他们送!”
“哈哈哈谢谢江哥江哥最帅!”小赵顿时喜笑颜开,一溜烟跑进了员工休息室,也不知道他是去学习还是玩手机。
江泽摇了摇头,他是没上过大学,这对他而言确实是一件憾事。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不喜欢上学,高中没毕业就早早出来找工作谋生了,也没什么本事,干个不算体面的安保工作。老家里的侄子倒是个会学习的小孩,家里人对他期望值都很高,平日里傲得不行。自己偶尔回趟老家就要遭个小孩嫌弃,也真是讨人嫌。
走进厨房,主厨老陈还在忙乎着,江泽接过主厨助手递过来的刚出炉的烤鸭,刚要出去,就听老陈抱怨了一句:“小江啊,怎么又你来的,小赵那孩子又跑去偷懒了啊。”
江泽无奈地笑笑:“他学习去了,毕竟学业为重。”
“听他说得好听,指不定躲哪偷偷打游戏呢。”老陈叹了口气,“你太惯着他了。”
江泽不置可否。
穿过餐厅,江泽朝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走去。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他觉得那附近的空气都不太一样,好似凝固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四周除了那两个奇怪的人,没有其他的客人。
江泽有点紧张,这紧张来得莫名其妙,他不解自己为何送个饭都还紧张上了。
他放缓步伐,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慌乱。已经看到那两个人了,一身黑的男人此刻背对着他,江泽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以及放在桌面上骨节分明且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那个长相精致的孩子赤手抓着烤鸭,大口大口地撕咬着,金黄色的油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有一瞬间江泽误以为男孩啃的不是鸭脖,而是自己脆弱的脖子,想到这江泽不寒而栗,后背跟着冒了一层冷汗。
他战战兢兢地凑近那张桌子,脚停在距离餐桌一米远的地方,伸长了手臂把热腾腾的烤鸭小心地放到桌子上,期间双脚就像粘在了原地似的竟没靠近分毫。
放好烤鸭后,江泽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刚想撤开就被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地坐在旁边的神秘男人叫住。
“等一下。”
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带有惑人的特殊质感,很好听,却又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谲。
江泽立刻站直了身子,攥住托盘的手规规矩矩地置于身后。
“收拾一下。”男人看向江泽,随后转动了一下眼睛,扫向餐桌上凌乱的盘子。
江泽被男人凌厉的眼神吓得浑身僵硬,他连忙点头,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好餐桌上的空盘,然后欠身说了句“好了,请慢用”,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离开前,他听见那个小男孩,用着恶劣的语气,十分讥讽地嗤笑了一声。
将餐盘扔到清洗间,江泽直奔餐厅的后院,他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手附上胸口平稳自己狂躁不安的心跳。
被那个男人扫视而过的窒息感仍未消散,那人眼睛狭长而深邃,幽深的瞳孔中透着银色的微光。
江泽只觉浑身发寒,但除此之外,却又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熟悉感。
熟悉?怎么可能?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两人,谈何熟悉?
自从那晚见到怪物后,江泽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十分敏感,上升为神经质都不为过。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那两个人,甚至连同这整间餐厅都透露出一丝诡异。
可餐厅运行如初,并没有任何异常,就好像是——
暴风雨前的宁静。
煞气
早晨八点半,江泽准点将餐厅的大门打开,他站在门前舒展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身体,恣意呼吸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
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实际上他已经连续好些天夜里没睡好觉了,白天整个人都精神不振。
江泽转身踏进餐厅的大门,而这后脚刚迈进去,一声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江泽吓了一跳,立马扭过脖子去看,这一看吓得他一身冷汗。
一个花盆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刚刚站的位置,若不是他刚巧走进餐厅,那花盆铁定落他脑袋上。
整个上午江泽都心有余悸,他一直在后怕如果花盆砸他脑袋上那他的脑袋会怎样开花,甚至还有脑浆会不会也跟着迸溅出来。
小赵站在餐厅门口打了个哈欠,这餐厅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看势头应该离关门不远了,这样想着嘴一张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皱起眉头,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说来也是奇怪,他自己向来身体素质极佳,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生病的,可他感觉自从来这家餐厅做兼职,免疫力也跟着下降不少,期间算是把感冒发烧咳嗽全得了个遍。
但小赵也没多想,就归咎于季节的更替。
大约是下午一两点,老板李扬怒气冲冲地走进餐厅,哈欠打到一半的小赵立即闭上嘴,眼眶都憋得通红。
江泽背靠后院的粗糙砖墙,刚掏出烟盒小赵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江哥!江哥!”他扯着嗓子喊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江泽看了眼手中的烟,轻叹了口气,又将它塞回兜里,问道:“啥事?”
“咱们老板离婚了!”小赵激动地说。
江泽:“……”
“我还当啥事呢。”江泽快被小赵给整笑了,伸出手作势要把他撵走,“去去去,边待着。”
小赵灵活地躲开江泽的手,他嬉皮笑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捧给江泽:“江哥,这个给你!”
江泽看到他手中的那盒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骂了他一句,倒也没拒绝这孩子的好意,很是干脆地收下了。
当天下午,主厨老李刚来接班,手就再次被切伤了。这次伤得有点严重,江泽只好先将餐厅的安保工作交给小赵负责,自己带老李去医院处理伤口。
在去医院的路上,老李反复摩挲着自己手上应急包扎上去的绷带,声音沙哑而沧桑地说:“小江,这星期过完我就辞职了。”
江泽很是意外:“为什么?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老李转过头,双眸暗黄浑浊,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不可覆灭的深刻印痕,他压低了声音,神秘莫测地说道:“那家餐厅,有煞气。”
江泽闻言呼吸一滞。
之后老李又讲了一些自己对风水的粗略见解,他阐述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人靠这口气生存。世间万物既存在,必有场,人在其中生活,必受其影响。
江泽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而后便愈发疑惑起来。他想到那晚在仓库看到的有首无身的怪物,风水学中绝口不言鬼神,只讲煞,或称之为神煞,讲邪,称之为邪气,那之前见到的怪物是怎么回事?莫非那股煞气还能化形?不过这样强拼硬凑的话也太过牵强与荒唐了。
老李说:“这煞气伤人于无形,待久了定招来血光之灾。那家餐厅坐南朝北,背火向阴,为离宅,西方五鬼东北祸害西北绝命西南六煞,四凶位分别设厕所、后院、厨房及柜台,实属大凶。收银台上的‘麒麟踩八卦’和门口贴的五行八卦福都是用来化解这凶煞的,咱老板十有八九曾找过人来看风水,或许就是广西那边的得道高人。”
“大道鬼师?”江泽略带迟疑地问道。
听到这个名词老李倏地抬起头,一双暗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江泽,他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江泽顿了一下,老实地交代:“我父亲是风水师,我两个兄长年轻时就随他到处看地,但他从不让我接触这个,我也只是无意间听二哥提起过……”
说完江泽便陷入了沉默。自己曾经也想做个像父亲、大哥和二哥那样的风水师,替人排忧解难化煞求顺,小时候每当他看到两个哥哥背上行李跟随父亲出远门时,他就特别羡慕。他犹记得自己在十四岁那年无意间跟父亲提起这个想法,向来温和的老头立刻大发雷霆,声色俱厉地一口否决:“送你去学校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的!别成天想这些虚名!”
“那为什么大哥二哥就可以!”年少的江泽不满父亲的区别对待,长久以来积压下来的怒气与幽怨一瞬间尽数发泄出来,转化成一个悲愤的问句。他不服气为什么大哥二哥可以跟随父亲成为受人敬仰的风水师,而自己却要去学校乖乖地念书,现如今沦落如此落魄下场,又为什么大哥和二哥都那么大人了还可以得到父亲的关怀与照顾,而当时还未成年的自己却像个外人一样受尽排挤与疏远。
“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跟他们不一样。这句话如同魔咒,束缚了江泽数十年,每当夜深人静时,这句满载怒意的话就会从屋子的各个角落缝隙肆虐地钻出来,争先恐后地涌进江泽的脑海,带给他无尽的折磨与怨恨。
老李若有所思,良久才开口道:“小江啊,你也还年轻,工作好找得很,早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吧。”你父亲不让你接触这行是对的。只是这句话,他最终没能说出口。他以为这话是多余,其实恰恰相反,它是对江泽的一种解脱。而这次机会的擦肩而过,使得很多年过后,父亲对自己的区别对待,仍旧是江泽心上的一把枷锁。
对于老李善意的提议江泽没有作答,他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其实江泽不是不想离开,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真的很害怕。
但是他不能。他既没有学历又没什么技能,所以真的不好找到像这样没有技术含量,但工资可观而且还提供住所的工作。他现在还能待在那家餐厅,完全靠着一丝侥幸心理,熬过一天是一天。
他跟小赵不一样,那个孩子念了所好大学,未来有一百种可能,有璀璨的人生,可是他没有。
江泽抬起头,他出神地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眼神里终究浮现出一丝痛苦的波纹。
晚上还差一刻钟到十二点,江泽就在门口侯着了,他回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心中暗想那两个奇怪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果不其然,十二点刚过,他们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