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蛟(77)
蛟可从来没有以一敌一的高洁品格,他就不信,自己与金龙联手,还能有打不过的妖。
心态一变,化龙的执念稍稍变淡的蛟,决定暂时放下双修,同金龙去往各地溜达。
选择来到人间,是金龙出的主意。
“清虚宫的香火不是正盛吗?”金龙对那柄刻着四灵八卦图的剑有些在意,道:“将这群欺世盗名之徒揪出来,也不失为功德一件。”
蛟一听有道理,便同意了去人界走一遭。
途径沂山,又勾起了昔日回忆。蛟前一日还取出复见石,让金龙看看自己失忆后做的桩桩蠢事,笑了一路,冷不防被金龙拽下云层,索性就走走看看。
“我记得当初让他们画上新蛟纹。”蛟指着不远处挂着的蛟旗,快步走过去,扯下来,在金龙面前比对起来,“可看出半分相似?”
金龙:“……山野村夫,笔墨不精也不奇怪。”
蛟越看越不满:“这是压根半点不像了。”一根黑色长线,连着四根短线,只能勉强看出个大致轮廓,与蛟大王威武不凡的原形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边蛟对着疑似自己的旗帜嫌弃不已,另一边,被扯了旗帜的馄饨摊主黑了脸。
“你们是哪里来的外乡人!怎么把蛟旗扯下来了?!”
摊主长年吆喝的嗓门并不小,行人纷纷驻足。
“那可是我们村子的守护神,冒犯不得!快将它还回来!”
“天哪,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模样倒是周正,可做的事实在不叫事啊。”
……
蛟冷漠地拿着丑到认不出的蛟旗,问:“这是蛟?”
摊主道:“当然!小伙子眼力见不错啊!”
蛟:“……”呵。
摊主伸出手,道:“算了算了,看在你那么有眼光的份上,还回来,就不与你计较了。”
本尊被画成这副丑模样都还没发作,这些凡夫俗子倒是先摆起谱来了。
“太丑了。”蛟冷冷道,手一扬,蛟旗转瞬化为齑粉,消失不见。
村民纷纷一惊,朝后退了退。
就当金龙准备拉住蛟的时候,只听对方道:“重画。”
村民:“……”
最后,蛟企图现出原形让人照着重画一份的愿望落了空。
不仅仅是因为旁边有一条虎视眈眈的金龙,还因为馄饨摊主锅中的香味勾起了蛟的兴趣。那一手当场震碎旗帜的手法震住了在场所有村民。馄饨摊主顶着巨大的压力,给蛟端上了一碗分量十足的鲜肉小馄饨。
还不用给钱。
金龙:“……”
万万没想到,蛟最初想吃霸王餐的愿望,终究是实现了。
——稻子全白割了。
龙蛟往馄饨摊上一坐,就是整整数个时辰。
相貌非凡,气质出众的两名青年往那儿一坐,就成了全村的风景。遥想当年折了腿被金龙丢到矮墩上的光景,蛟自佁然不动。
在他发作前,人群里传来了骚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立哥家的小娘子绣好新旗啦!”
整条街的人都涌了过去。
蛟狐疑道:“新旗?”
金龙:“去看看?”
蛟:“走。”
新的蛟旗分外漂亮,蛟不再是简单的五根线条,而是成了有鳞有甲的真蛟。只见它高昂着脖子,四爪穿透云雾,额间一对龙角格外精神。
村民们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他们地处偏僻,没有什么华丽的丝线,再加上众口相传的蛟确实是黑蛟,新妇也没有去费那画蛇添足的功夫去绣出个五彩神蛟,所以只取用了纯黑色丝线。
然而似乎是黑白双色过于单调,她便起了个新奇的点子,龙蛟素来便有腾云驾雾的能力,于是就加上了白云,又缀以黄线,充作丝丝缕缕的日光,日光并不密集,只淡淡几道,其中一道略短,正巧落在了蛟的胸腹处。
乍一看确实是精巧又漂亮,但久了,就有村民发现不妥。
“小娘子,你怎么给河神补上一对角了?”
“是呀,河神通体纯黑,你补的这黄线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尾声ing
☆、79、尾声(上)
“不错。”
一片质疑声中, 传出了一道清亮的赞声。
众人回头望去, 发现是那名俊秀瘦弱的外乡人。
不久前还在馄饨摊前凶巴巴的青年,这会儿眸光发亮,眉目间隐含笑意。
他指着那面新绣的蛟旗, 再次重复道:“非常不错。”
——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人。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摇摇头,甚至已经有人上前一步, 试图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然而青年没有搭理他们, 转头询问身边的同伴。
“蠢龙,你觉得呢?”
“嗯。”他的同伴是位气宇轩扬的男子,回答的时候眼神格外真诚:“好看。”
蛟笑了笑, 看向被村民的质疑声淹没的年轻女人。她怯怯地低着头,手中攥着绣品, 似乎没料到自己的一番心血非但不为人认可, 反而受了指摘。
当听到有人出声夸赞时, 她忍不住抬起眼,投去感激的目光。
村民心想, 好看有什么用?又不是拿出去供人赏看的画作。那是沂山的河神, 画错就是亵渎,是不敬,甚至可能招致灾祸。
然而这两人, 一个是刚嫁过来的新妇,一个是初来乍到的路人,真要指责起来,他们还得费唇舌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最后,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河神不会喜欢的。”
不,“河神”喜欢得不得了。
蛟心念一动,下一刻,绣旗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呼,手心已是空荡荡一片,不见了蛟旗的踪影。
“不、不见了?”
蛟道:“替我收好了。”
女人抬起头,惊讶地发现那面新绣的蛟旗已落入蛟的手中,继而又被蛟塞进了金龙的袖口。
女人:“……”
蛟又道:“本尊很满意。”
——虽然多了一对角,但将他画得格外精神,隐隐有他本蛟的风范。
村民们见状,皆是一愣,然后纷纷反应过来——就算绣得不对,他也不能当街明抢啊!街上顿时闹哄哄一片,要他们将绣错的蛟旗交出来。
蛟却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不错,与金龙当众咬起了耳朵。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金龙露出无奈的神情,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新妇悄悄打量了他们一眼,只见那个黑衣的俊秀男人抬起眼,穿过人群与她对视。
“这副图我就收下了。”蛟说着,边嫌恶地指了指离得最近的旧旗,道:“你就仿照着这一份绣下去,将之前的尽数替换掉。作为嘉奖,这些宝物都送给你了。”
新妇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手上一沉,手上已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
蛟大王出手十分阔绰。
幸好他一时兴起来沂山逛了一圈,否则都不知道自己被凡人画师抹黑成这幅模样,好不容易出了个不错的绣工,更是差点就被否决了。
他有心让这群不长眼的村民们长长见识,索性当众化出了原形。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视线被彻底占据。
接着那团“黑色”倏忽拉远,抬起头,就看到半空中有长蛟腾跃,身长体宽,片片鳞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村民们发出阵阵惊呼,一时间,“蛟神”、“河神”、“妖怪”等喊声响起,此起彼伏。
凡间妖怪势弱,而道士人修盛行,平日里妖怪们别说是显形了,甚至见人多时还会暂避风头。因此虽有精怪传闻,真正亲眼目睹的确属少见;或是见到了,当即被吞吃的,更是没机会说。
老一辈的沂山人兴许还见过几只妖怪,但自从当年落难的黑蛟路过,将此地纳为己有,附近的妖怪便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现身人前了。
蛟看着底下的人跪伏在地,又瞅了立于人群之中的金龙一眼,轻勾了下尾巴。
金龙无奈一笑,没有拒绝蛟大王的相邀之意,化作原形追逐而上。
半空中传来龙吟吼声,村民们低着头,心惊胆颤不敢窥视。唯有几个稚子小儿,忍不住天性,好奇地仰头张望了起来——只看到龙蛟在半空中扭缠了一瞬,又倏忽分开,然后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直到许久过后,大人们才惊恐未定地缓过神来。
他们抬起头,沂山上空哪里还有龙蛟的影子?
万里晴空,苍翠青山,一切都归于宁静,除了新妇手中沉甸甸的宝物外,再无半点特殊的痕迹。
新的蛟旗不久便张起来了。
它们被挂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风一吹,发出猎猎响动,精巧的绣工让图上的黑蛟仿佛也活了过来似的,要冲破布帛,飞上云霄。
龙蛟很快到达了华朝。
皇城脚下的清虚宫,一如当年那般热闹。殿前广场上,挤满了前来测算、拜求、还愿的人,一眼望去,乌压压一片。清虚宫的规模竟是比之前更大了,甚至透过大开的正殿大门,还能看到一尊巨大的金身像。
“这群臭道士,我毁掉一尊,结果他们又新造了一尊更大的!”
蛟穿着华朝男子的装束,混迹于人群,两眼盯着那尊金身像,语气不满。
金龙道:“张钧霆魂飞魄散,修再大的金身像也是无用了。”
清虚宫所处深渊出口,历年来时常有小妖挣扎而上,不过世事变迁,倒没有再出现当年豢养妖兽的缺德事了。
它虽根基不纯,但久受华朝人民信奉,宫内的道士也以一副“济世救人”的嘴脸,做了许多功德之举。蛟对旁门邪道堆积出来的东西并不反感,所谓不问出处。可当自己成了“出处”之一,他就有些不顺心了。
金龙有时很好奇,照理像他们这般活了上万年的妖,早就将陈年旧怨看得很淡了。蛟却不然,他平日里不会刻意去记,可真的见到仇家了,双眼中蕴藏的暗火会变得分外灼目。
还挺……有趣。
“还记得母鱼常挂在嘴边的‘因果’吗?不如,我们今天……”蛟眯起眼,其间意味不言而喻。
金龙淡淡道:“我看是你,成日里将母鱼挂在嘴边。”
蛟一愣,道:“我是在说母鱼吗?我是在想让那群臭道士担担‘恶果’!”
他眼珠一转,看着一派繁盛景象的清虚宫,蠢蠢欲动:“不行,它可以是清虚宫清实宫,偏偏不能是张钧霆的!”
蛟大王解决问题的方式一向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