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善:“……”
“你是在骂我吗?”谈善心平气和地问。
屋子里点了灯,晕黄的一盏,星星一样散出暖光。将他侧脸上绒毛照出小小的一片,他穿得整齐,领口没出深浅的锁骨,手腕上有消得差不多的红痕。
兴师问罪的样子也可爱。
徐流深见好就收:“本宫错了。”
他又迅速讨巧道:“你最可爱,最善解人意,最美丽,最通情达理。”
谈善一口气憋在胸口。
“从哪儿学来这么多……”他哽住。
徐流深认错态度良好:“巷口卖蒲扇的大爷,本宫花一两银子从他那儿买一句哄媳妇的话。”
“……”
“不好么?”
徐流深眼中寒光一闪:“本宫明日去找他麻烦。”
谈善深吸了一口气。
“还行,学得很好。”
“以后别学了。”
谈善抓住他衣襟领口,在他冰凉的下巴上亲了一口,叹着气说:“不学我也喜欢你啊。”
“我也没不让你上床啊。”
徐流深微微一怔,被勾着脖子胡乱亲好几口。谈善闭着眼,反正就乱亲一通,最后蹭了蹭他鼻尖:“睡一小会儿,感觉你好累,睡醒吃面,好不好。”
实在是很累了。
但所有人都不觉他会累。
徐流深闭上眼,扣在谈善腰间的手缓缓收紧。
他或许回答了,或许没有,他紧绷的肩颈线松下来,下巴搁在谈善肩膀上,睡意昏沉地说:“记得叫本宫。”
“嗯。”
窗外骤雨初歇。
真是一个太好的春天。
-
“帽先生,请随我来。”
帽恪之是远近闻名的教书先生,他挎着书箱前来这处宅子授课,一路拐了好多路,周遭绿竹青葱,过了阴凉处又是七弯八拐的回廊,曲折廊檐下系了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
假山溪丛叫人眼花缭乱,一不留神就会迷了路。
侍女停下来等他,帽恪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没忍住好奇心:“是哪一家的小公子要授课。”
随行护卫说:“无须多问,做好你分内事便可。”
“是是是。”帽恪之再度用湿透的袖子擦汗,不敢再问。
很快,他便看清了自己要授课的人,是个正值弱冠的青年,靠在亭子里赏鱼,满湖的锦鲤在水里逛圈,金色,银色,白色,涌作一团。湖水在阳光下碧波粼粼,连带那人身上也覆了一层涌流的光。
侍女不敢惊动他,放低了声音道:“先生来了。”
“快请。”
近了。
帽恪之屏住呼吸。
对方五指插入乱发中,小小打了个哈欠。
他似乎还不习惯长发和繁复衣衫环佩,乌发一侧乱糟糟,像是被人仔细整理过又打乱。身上披着比自己大一号的袖袍,一边慢吞吞地挽袖子一边说:“请去喝杯茶,我马上,等会儿,我换身衣裳就来。”
帽恪之松了口气。
天知道他接了赏钱一口气没歇马不停蹄赶来,就怕遇上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这天儿暑气渐重,喝杯茶再好不过。
侍女伸手引路:“帽先生,请。”
这样的宅邸,出手又阔绰。帽恪之想,怕是不好教。他不敢多瞧一眼,喏喏地随着侍女下去。
好教极了。
让做什么做什么,一点就通。人也好相处,期间端上来一碟冰镇酸梅,紫红的颜色,咬下去汁水四溅。对方邀他一同吃,帽恪之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这教书先生怎么比我还紧张。
谈善认了一下午字,趴在厚重木桌上玩砚台,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手里那砚台是孤品,帽恪之大气不敢出,眼也不眨盯着,生怕落下来没接住。
谈善把砚台放下:“帽先生,您紧张什么?”
这满屋陈设,连砌作墙砖的颜料都贵重少见。
区区一方砚台。
帽恪之苦笑:“这纸墨笔砚若是失了用途也就是废铜烂铁,理应随意些。”
“草民斗胆……”他吞了口唾沫,双眼发直地望着墙上唯一一副山水鱼鸟画作,“斗胆问,这宅邸的主人贵姓?这幅画……能否出卖?”
谈善也抬起头看:“姓……不太方便。至于能不能卖,这个我不知道,等他回来我帮你问问?”
等到入夜,帽恪之终于见到对方口中的“宅邸主人”。
他忐忑不安地在口中打了许久腹稿,就怕见了人说错一句话,惹了人不高兴不愿将画卖给他。
“怎么出来了?”
谈善提着盏灯笼,仰首等徐流深从马上下来。他揉了揉眼睛,说:“那幅画,你画的吗?教书先生夸你画得厉害。”
徐流深接过他手中灯笼,漫不经心地说:“本宫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想做什么不必问本宫。”
帽恪之抱着一幅画傻站在门口,而那两人已经走得远了,夜风中传来一前一后两道声音。
“你不问我学得如何?”
“问那个做什么?”
“你真不问点什么?”
“午膳吃了什么?”
“春笋。”
“有没有人惹你生气?”
“怎么会。”
“高不高兴?”
“高兴。”
“明日我要早起。”
“早起做什么?”
“教书先生来的时候我差点起不来,再这样下去我真跟你分开睡了。”
“让他下午来。”
“谁家好人下午开始读书——唔。”
“……”
屋檐下飘着雨,凉风吹进来,带起书卷“哗啦啦”响。谈善一手拿毛笔一手压着薄纸,光着个脚丫子对着认字。徐流深将大部分的折子解决完后陪他,看着他认认真真写字的模样总想捣乱。
没一会儿谈善被人压在飘飞纸张上亲。
他俩呼吸都乱了。
徐流深掰正他脸,哑声说:“看看本宫。”
谈善用脚踹他,没舍得用力,说踹也不是踹,脚掌贴在他腰侧,敷衍地安抚一会儿:“等会儿等会儿,这一张没看完。”
“……”
徐流深幽怨了,郁卒了,锲而不舍地缠上去。
没几个回合谈善认命,弯腰去捡地上的纸,准备收拾收拾睡觉。往往捡到一半他就被拦腰往床上抱,他被亲得缺氧,胳膊都懒得抬,潦草又依赖往人怀里缩。
天朦胧,世子爷神清气爽去上朝。
-
他们开始了一段姑且能称之为“同居”的生活。
偶尔的雨天谈善会走两步。
他总是惦记徐流深手腕,宅院里熬着咕噜噜冒泡的药。不管雨下得滂沱还是淅沥,他始终撑一把伞等在巷口。
雨丝落在伞面,低低矮矮地顺着青石砖流。
青苔石砖上爬着一只背着壳的蜗牛。
他常待的地方有卖笋的老婆婆,挑着沉重的担子。有时卖花,有时卖笋。等到夜色渐深她还没卖完,谈善会买走他剩下的花,他手中永远有东西,有时是糖葫芦,有时是沾着夜露的盛放花束。
最初他雨天来,后来他日日来。
老婆婆就问:“年轻人,你来做什么?”
谈善从她手里接过今日份的花,笑:“接人啊,我如果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他会失望的吧,我不想让他失望。”
老婆婆年纪大了,罗锅背,老花眼。见着了他等的人,夸他们郎才女貌。细雨绕着薄薄一层湿雾,她将满束的花用草绳扎做一捆,递给徐流深。
刚摘下的新鲜栀子,洁白美丽如少女裙摆,看得出每一朵都精心挑选。她今日守着摊,一束没卖,陪着谈善在雨中等。
徐流深微微一顿。
他虽是王朝世子,却少有靠近市井的时候。王世子庇佑城池百姓,却没有人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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