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良五指收紧,攥作拳,仍克制不住颤意,他道:“为何要这么做?”
“一面偷偷为我贺生,一面在见到我时,拒我千里。”
他质问:“你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晴良的声音沙哑。
杏眼中的哀凄叫人不敢直视。
薛景脸上的温和的笑隐去,他垂眸,思忖着开口:“当初,我们知道了你是男孩时,大家都很自责。”
“明明是朝夕相处,却多年未曾发现异样,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把你拉扯大,大家都感到愧对于你。”
“你在苍鹭院,我们见不到你,这份愧疚渐渐又演变成不安、害怕……”
“害怕?”晴良呢喃。
“我怕。”薛景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怕你因为我们的过错,以后会遭人非议,落人口舌。我怕……等你长大后,再来审视这段过往,会痛恨、厌恶我们……”
“所以,我便想,长痛不如短痛。这段不光彩的过往,由我们来替你斩断。你只需往前走,走你的康庄大道,做长老的亲传弟子,未来的剑道名士……”
晴良张了张嘴,汹涌的情绪叫他几乎失声。
他的眼泪落了下来。
掩藏了多年的委屈、难过在此刻爆发,原来这份委屈从未消失。
“呃……”他艰难地发声,“我怎么会、我怎么会仇恨你们?”
“是啊,你不会。”薛景笑了笑,睫毛蘸湿,他道,“你那么乖,那么懂事。”
“是师兄们太笨、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是为你好,却伤害了你。”
他颤抖地抬起手掩面,“等我们意识到做得不对时,又觉得,你我之间身份有别。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们。”
“你长大了,还出落得这般优秀。”
“师兄们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了。”
薛景缓缓放下掩面的手,眼眸中复杂的情绪交织,有爱怜、有释然、更多的是欣慰。
晴良泪流满面。
难过、遗憾、愤怒交织在心头,纵使知道了真相,这些年错过的时光也再回不来了。
他哽咽道:“我以为、你们都讨厌我,因为我是男孩……”
“我曾以为、我是世上最糟糕的人,我让你们都失望了。”
这段话如尖针一般刺进薛景的心头。泪珠从眼角滑落,他终于意识到,这些年自以为是的疏离给晴良带来怎样的伤害。
薛景扶着桌子,脚步踉跄地走到晴良身前,颤抖地捧起晴良的脸颊,替他擦泪,“是师兄的错,是师兄错了,青青。”
晴良扎进了薛景的怀里,紧紧地揽住薛景的腰,放声大哭。
薛景抱着他曾经最疼爱的孩子,脸上亦布满泪痕。
他轻轻拍打晴良的背,哄慰:“都是师兄的错……”
晴良从外门回来后,又从在苍鹭院门口徘徊许久不敢进去。
他用手摸了摸眼睛,感觉眼睛不那么红肿了,方才踏入苍鹭院。
晴良一路上没遇见时鹤,不知他是否已经回来了。
于是便率先溜回自己屋子。
晴良揽镜照了照,只见他的眼周、鼻头都泛着红,眼里还有未褪的水光,一眼便知哭过了。
他胡乱在屋里找冰凉的东西去敷眼睛。
一通折腾了半晌,却迟迟未等到时鹤来找他。
晴良推开书室的门。
便见时鹤果然在此。
他端正地坐于书案前,神色冷峻,眉眼带有霜雪之意,他低眸批阅手里的卷宗。
晴良的开门声、乃至晴良走到他身侧,都未曾叫他分过来一个眼神。
于是晴良饶到时鹤身后,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时鹤这才停笔,缓缓将手里的卷宗与笔杆撂在桌上。
晴良笑嘻嘻地挪开了手,他道:“你何时回来的,叫我好找。”
时鹤面目冷隽,他缓缓开口:“你那么多位‘师兄’等着你找,还找我做什么?”
“嘶——”晴良抽气,他扇了扇手掌,“好大的酸味呀。”
时鹤冷冷地抬眸,灰瞳望向他时不带情绪。
晴良这才收敛了笑。
他伸手,自主抬起时鹤的手臂,钻进时鹤的臂弯之中,然后坐在了他的腿上。
时鹤敛眸,依旧不作反应。
“生气了?”
“真的生气了呀?”
晴良眨眨眼,唤道:“师兄?”
“时鹤。”
时鹤灰瞳望过来,他喉结滚动,“有我陪你,不够吗?”
“你要左拥右戴,要那么多人围着你。”
“我在其间,又有什么不同?”
晴良闻言叹息,抬手捧起时鹤的脸,嘟哝,“你又钻牛角尖,乱吃飞醋。”
“从前我就说过一次,你在我眼中与其他师兄是不同的。你那时问我有何不同,我答不出来。”
“我现在告诉你吧。”
时鹤神情不变,唯有眼睫颤了颤。
“是喜欢之人与其他人的不同。”
话音落,晴良便觉手臂被陡然攥紧。
时鹤握紧他的手,灰瞳眸光晃动,眼神是说不出的凶狠。
下一刻,时鹤俯身吻了上来。
动作野蛮、透着股狠劲,像是在对晴良的嘴唇施加报复一般的亲吻。
时鹤投入其中时,察觉有一双手落在了他的发间,轻轻拍打。
时鹤放开晴良。
只见晴良的手来回抚摸时鹤的头,他喘息着道:“乖哦,不生气了。”
◇ 第85章
一月后,中州。
凤阳城繁华不改,人群熙攘。
晴良与时鹤站在街边的一家首饰摊前,看了许久。
时鹤拿起一支叮当响的包银璎珞,想往晴良的颈上戴。
晴良用手肘顶了顶时鹤,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同他小声道:“师兄,大白天的、还在外面呢。你给我戴这个会很奇怪。”
时鹤闻言作罢,将东西放回摊上。
“走吧,去看别的。”晴良扯着时鹤的衣袖道。
摊主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嘴角抽了抽。
两个大男人挨得紧紧的,站在他摊子前嘀嘀咕咕看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买。
若非两人相貌堂堂,他要以为是来捣乱的同行。
此次庆功宴地点挑在中州,借的是归云庄的场地。
一众以云伯衡为首的伏云宗弟子昨日便已入了凤阳城,在归云庄安顿下。
洛山派与千玉门的人还未来齐,闲暇之余,晴良便拉着时鹤一同逛凤阳城街市。
二人在街市上穿行。
“桃酥,香甜的宫廷桃酥——”有货郎挑着点心叫卖,同他们擦肩而过。
晴良鼻子灵,闻着了新鲜桃酥的甜味,当即拦下了货郎,要了一块尝尝。
“贵人尝尝,我家三代都是做这个的,正宗宫廷桃酥!”货郎媚笑道。
晴良咬了一口,桃酥香甜酥脆,于是连连点头,“好吃的。”
“那买一些。”时鹤道。
“多买一些吧,回去可以分给师弟们。”晴良边吃边道。
货郎闻言脸上笑意更深,“我家桃酥味道好、寓意好,送人再好不过,贵人要买多少?”
最后,时鹤两只手拎了四提包装好、贴有福纸的桃酥。
晴良见他手不得空,主动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桃酥喂去他嘴边。
时鹤顺势咬了一口。
“好吃吗?”
“嗯。”时鹤应了一声。
他道:“嘴上沾到了。”
晴良抬眼看去,只见一点碎末挂在时鹤的菱唇边。
晴良伸手,自然地为他擦去。
街上逛了半日,恐云伯衡在归云庄会有事吩咐,二人打道回府。
刚行至归云庄附近,远远便见到山庄大门口聚着许多人还有车马。
晴良远望道:“是洛山派的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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