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道(101)

　　很快，这片生养她的山川，也会成为她的长眠之地。

　　——只是在此之前，她要用那狗皇帝的血，来祭奠自己惨死的族人。

　　这是她活在世上的唯一意义。

　　伊万觉得这个姐姐虽然漂亮，但有些疯癫，磨刀时嘴里一直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弄得他心慌意乱，生怕那刀磨快了落到自己身上。

　　等待的过程很长，伊万不知道是什么什么时候了，这种等死一般的煎熬非常折磨人，天黑的时候他神经疲惫不堪，饥寒交加困得不行，手往掌心呵气，不停搓着双手。

　　突然，面前多了几根干燥的木头，苗秋儿居高临下看他，把火折子打开递过去。

　　伊万拿在手里，不知道要干什么。

　　“吹气。”苗秋儿淡淡道，心想怎么这么笨。

　　伊万照做，看到那小火折子顶端冒出火来，惊喜地叫出声，回忆自己当童子军时的夏令营经历，捡来些枯叶将柴堆点燃。

　　不太明亮的火光极大抚平了伊万的不安，他伸出手脚烤火，瞟了眼远远靠着大黑蟒闭目养神的苗秋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姐姐……你冷不冷？要过来……”

　　话说出口又觉得很怪，这个姐姐是绑匪啊！他一个人质关心绑匪做什么？！

　　苗秋儿抬眼皮撩他一眼，手掌随意拍了拍身下的黑蟒。

　　黑蟒发出一声极不情愿的嘶吼，扬起尾巴探向远方，蛇尾搅得树叶唰唰掉落，不一会儿，竟丢了团什么东西过来。

　　伊万被砸得一激灵，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串柑橘。

　　“吃完闭嘴。”苗秋儿再度阖眼。

　　他的心情十分难以言喻，小孩子的世界里善恶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界限。在伊万眼中，苗秋儿虽然绑架了他但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并不像电影里那些坏蛋。

　　“姐姐……”伊万叫她，“你能不能让我跟我爸爸说几句话。你如果是想要钱，得让我爸爸见到我他才会相信的。”

　　毕竟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绑匪要赎金的时候都得让人质和被要挟的对象在电话或者视频里确认安全。

　　如果能有这个机会，他至少能向爸爸说一下这里的情况，虽然绑架犯目前看只有一个比自己还矮小的女生，但那条蛇真的太可怕了，爸爸来救自己的时候一定要带上那种捕猎大型动物的麻醉枪。

　　伊万还没到变声期，说话时可怜巴巴的，苗秋儿睨他一眼，完全不为所动：“他会知道我在这儿的。”

　　狗皇帝的后人虽是废物，但他身边还有个——不对，应该是两个还有几分本事的能人。

　　至于楼珏……

　　苗秋儿闭了闭眼，不再深想。

　　寒光掠地，横生的荆棘条被罡风齐根荡平，茂密的深山密林被硬生生劈开一条窄路。楼珏转腕收刀，稍稍侧身让道。

　　他背后的郑岩玺面色冷淡，前进几步后摸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随后丢给紧跟在后的封净。

　　封净手忙脚乱地接过，拿在手里犹豫道：“要不还是让宋大仙儿——”

　　郑岩玺打断：“你不想救伊万了么？”

　　封净抿唇，他的脸色有种极度不健康的病态白，似乎虚弱到了极点，闭了闭眼不再多话。

　　郑岩玺看向楼珏，眼里露出几分怀疑：“楼公子，你也不想自己与苗秋儿这桩恩怨拉扯了一千多年后还要搭上一个无辜孩子吧？”

　　楼珏握紧了剑，沉声道：“我会尽力，你放心。”

　　郑岩玺收回目光，在心中默了片刻方向，抬脚继续往前走。

　　桔子并不抗饿，伊万的肚子叫得厉害，苗秋儿又拍了拍大黑蟒，大黑蟒张嘴发出几道烦躁的嘶吼，扭头游进丛林，不一会儿咬来一只野兔丢在了伊万面前。

　　“自己烤来吃。”苗秋儿看着他，“不会弄就生吃。”

　　伊万捡起树枝戳了戳那被咬得血淋淋的死兔子，露出嫌弃的表情，把兔子推远了些。

　　然后就听到苗秋儿冷笑：“虽然意料之中，但你还真是不怕死。”

　　伊万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腰身就被大黑蟒尾巴缠住，瞬间飞到了半空。

　　他正要尖叫，却看到苗秋儿站起，她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几道人影。

　　为首的那个让他眼睛一亮：“爸爸！”

　　郑岩玺本来和苗秋儿对峙，听到动静才抬头，张了张嘴，说别怕。

　　在他背后的封净上前一步，又强行忍住动作，轻声安抚：“没事的，不要怕，你爸爸会救你的。”

　　“小秋。”楼珏手摁在剑柄上，语气复杂，“你不要再错下去了，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

　　“啊……”苗秋儿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拍了拍耳朵，“吵死，谁又把你的舌头接上了。”

　　楼珏瞬间噤声。

　　她四下环顾，没见到与自己两度交手的道士。

　　不过那个道士本就不是重点，苗秋儿视线定在郑岩玺身上。

　　不知是否是她大仇得报在即，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郑岩玺身上那股古老的皇帝血脉的气息浓郁到了巅峰。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苗秋儿抬手，她后方漫山遍野的树林开始齐齐抖动，大地块块坍塌，参天巨木陷入地底，海浪般翻涌的泥潮中，一座座腐朽的吊脚楼缓缓浮现。高大残破的神女像屹立着，双目之上还覆盖些许泥土，目光似悯似嘲。

　　他们站在山脊上，旁边刚刚改头换面的巨型洼地俨然便是千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连阴境。

　　“被你的祖先下旨屠族时，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息了两千年。”苗秋儿一字一句道。

　　郑岩玺抿了下唇，叹息：“你也说了那是我的祖先，我的先祖屠了连阴境，你也不曾手下留情，屠连阴境的军队、安滇王城二十多万平民，甚至楼珏全家都被你以复仇之名杀了。事到如今一千多年了，你何必这样执着。”

　　苗秋儿忽地大笑，虺蛇扭动身躯，将还悬挂在半空的伊万送到苗秋儿手边。

　　“不能理解吗？”苗秋儿微笑，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伊万头顶，“那我把他杀了，你看着亲人死在面前，或许就能明白我当年心境了。”

　　“不要！！”封净双目赤红，急忙往前几步，却被郑岩玺拦下。

　　苗秋儿目光在他二人间来回移动，突然皱眉：“你不是——”

　　轰隆！！

　　上方骤起雷云，两道白光如闪电迅疾震落，径直斩断了苗秋儿手臂和一截粗壮蛇尾！

　　罡风席卷四周，虺蛇嘶吼着用断裂的蛇躯将苗秋儿卷起后退，避开了第二道白光。

　　烟尘平息后，断尾旁多了道修长身影。宋怀然一手握剑挑开蛇尾，另一手将瑟瑟发抖的伊万牵起。

　　“儿子！”封净飞奔上前，死死抱住伊万。

　　伊万被吓了一跳，拼命挣脱，看着还在远方的郑岩玺求救：“爸爸！爸爸！”

　　郑岩玺脸色毫无异常，淡定地将手伸到后脑做了个撕拉的动作，蜕皮一般撕下一张薄薄的血红人皮。

　　伊万愣住了，看着爸爸撕下人皮后露出一张和抱着自己的人一模一样的脸。

　　这时宋怀然将手伸到“封净”后脑，也扯下一张由封净的鲜血凝成的人皮来，露出郑岩玺的脸。

　　伊万看着突然大变脸的爸爸，怯怯地不太敢认。

　　“退后。”宋怀然抬剑相护，目光落到苗秋儿身上。

　　被斩断的左臂在地上弹跳扭动，化作黑烟接到苗秋儿伤处，眨眼就凝出了新臂。

　　……被引天雷才能斩断的身躯都能复原，当真不是一般的不好杀。

　　宋怀然微不可察地蹙眉。

　　苗秋儿脸色极度阴翳，抬手，身后冒出滚滚黑烟，转瞬遮天蔽日，千年前惨死的鬼魂在其中若隐若现，森森鬼泣魂啸响彻山野。

　　十二岁的伊万从未见过这样阵仗，吓得几乎昏过去。郑岩玺看到鬼魂天越压越低，无数双枯瘦鬼爪从黑雾云海里伸出，他连忙把伊万牢牢护在怀里，弓着身子以自己脊背作挡。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睁眼见封净站在自己身旁，皱眉用未出鞘的剑击溃一道道将伸到郑岩玺身上的鬼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