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笑了笑,对着老板做了个举杯的动作:“酒不错,感谢招待。”
老板先是一顿,接着同样回以他一个微笑,墨绿色的眼睛掩在帽檐的阴影里,看不真切:“期待客人下次再来。”
“会的。”
回完这一句,楚霁逆着光,走出了酒吧。
为了节约能源,气泡垒内的白昼时间并不长,每天早上八点日出,下午五点日落。
现在已经接近五点,头顶的人造太阳一点点黯淡下去,整条街道笼罩在一片紫橙的色泽里。路边的小摊贩已经开始售卖晚餐,街上熙攘热闹,空气中漂浮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楚霁身形没入热闹的人群里,拿起通讯器,不急不缓地发了条信息:
-替我查个人,“日出”酒吧的老板。
消息发出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对面的回复:
-没问题,查到消息第一时间发你。
得到答复,楚霁收起通讯器,离开喧闹的主街,拐进路尽头的一条小巷。
小巷两侧建筑物高大,越发显得巷道逼仄,阳光经年照射不到的墙角,爬满无数黑绿色的青苔。
道旁开着一家无人售货的情趣用品店,门头窄小,掩没在一片破败的酒馆和小饭馆里,很不起眼。
楚霁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推开店铺最里侧的一个货架,一个阴暗狭小的电梯间便显露了出来。
这台电梯一看就已经上了年头,电梯门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划痕和色情小广告。
楚霁按下按键,一阵缓慢的“嘎吱”声后,电梯门磕磕绊绊地在面前打开。
电梯里没有按键,感应到有人站进来,便自动关门,缓缓向下驶去。
不确定往下行驶了多深,当面前痕迹斑驳的金属门再次打开时,一股空气常年不流通的闷腥气息,夹杂着嘈杂吵闹的声潮,一并扑面涌来。
电梯门前原本是一片圆形的空地,然而此刻已经被各种非法摊贩占满。卖腌制食物的、倒卖药品的、赌博算命的……甚至还有卖充气娃娃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空地后连接着几条通道,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楚霁穿过人群,往最右侧走去,脚下的水泥地板因为长年累月没有清洗,有一股油污堆积的黏腻感。
头顶的白色灯带不时就会接触不良地闪烁一下,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各种腌制食物的气味和劣质的香水味。
走到半路,一个卖炸虫的老板认出了楚霁,笑着打了个招呼:“楚指挥,有阵子没见到您了!怎么,今天有空了吗?”
楚霁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嗯,刚出完任务回来。”
“辛苦了!”老板说着,拿起两串炸蝗虫,十分热情地递上前,“刚烤好,还热乎呢,您尝尝!”
“不用了。”楚霁指了指前方,笑着婉拒,“师母他们还等着我去吃饭呢。”
谁知老板听到“师母”两个字,更起劲了:“那就更得多带点了!别的不说,咱们气泡垒里,多少人的命都是白医生救下来的,之前我膝盖老疼,就是吃了白医生开的药才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多拿了好几串炸虫装进纸袋,一股脑儿往楚霁手里塞:“快快快,多带点回去一起吃。楚指挥您用不着跟我客气,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这老板说的倒是实话。
气泡垒内从多年前就开始实行医疗管制,除了官方下设的医疗中心之外,其他的所有医院诊所,以及针水药品,一律被打为“黑诊所”和“假药”。
然而医疗中心费用极其昂贵,普通人一药难求,要是遇到稍微重一点的病,更是几乎只有等死的份。
——楚霁的师母白微尘的地下诊所,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起来的。
白微尘身为医疗中心的研究主任,是个医学方面的天才,又因为自身职位的原因,有渠道弄到一些被官方管制的药品。
她的诊所开在混乱不堪的地下城区,药价却只是医疗中心的十分之一不到,又医术高超,实打实地救过不少人的性命。
见老板实在热情,楚霁也没再推拒,接过炸虫后,向老板道了谢,ID卡端口不动声色地在付款机上扫了一下。
老板乐呵地目送楚霁离开,结果走出数十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云ID收款,30币。”
楚霁:“……”
这年头,任何地方都是当面刷卡,先付后给,设置支付提醒的店家少之又少,他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这出。
老板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霁置若罔闻,加快脚步走过了拐角。
白微尘的诊所开在地下城的东南角,楚霁到的时候,林晞刚给一个小女孩打完针。
六七岁的孩子都怕打针,林晞放下女孩的袖子,顺手从桌子上的铁皮盒里拿了颗糖,放进她手里:“芸芸真乖,奖励你一颗糖。三天后再和妈妈来一次,好不好?”
他笑得温柔好看,语调也循循善诱,女孩含着眼泪,握住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谢谢哥哥。”
女孩的母亲再三道谢后,带着女孩离开了。楚霁走过去,将手伸到林晞面前,弯起眼睛:“哥哥,我也要糖。”
年少的时候,楚霁的老师曾多次试图让楚霁叫林晞哥哥,但那时候的楚霁出于一种少年人莫名的心态,从没叫过。
反倒是这两年,随着年纪渐长,他开始时不时会拿这两个字来打趣林晞。
听到这个称呼,林晞愣了一下,接着才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等着。”
他走进里屋,片刻后,拿出了一个更大、也更有年头的铁皮盒,从里面抓了一把糖,放进楚霁手心里:“柠檬味的,这些都给你了。”
楚霁其实不大爱吃甜,所有糖里,唯一偏爱的只有柠檬口味。他看着手心里那满满一把淡黄色的糖果,目光稍稍一动,默了片刻,才问道:“师母呢?”
“还在里面看诊呢。”林晞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擦了擦,随口问,“怎么来那么早?”
“今天的会议取消了,没什么别的事,就提前过来了。”
楚霁话音刚落,一旁诊室的门就被推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从门后走了出来。
她有一头非常柔顺的黑发,简单地挽在脑后,一张脸五官并不浓艳,却别有一番风韵,是个典型的东方美人。
女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过头,低声跟身后的男孩交代着什么。
看到那个男孩的第一眼,楚霁就下意识皱了下眉。
太瘦了。
那个男孩看上去大概有十六七岁,露出的手腕却只有正常这个年纪男孩的一半粗细。他面色蜡黄,眼下淤青,嘴唇因为营养不良而起了许多死皮,身上挂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宽大衬衣,空荡的衬衣越发衬得他的身形过分单薄。
楚霁转过头,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这个男孩怎么了?”
“肾病。”林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父亲两年前因为突然变异,被处死了,家里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为了给他治病,他母亲打了三份工,在去黑市卖血的时候刚好被母亲遇上,带来了这里。但因为暂时找不到适合移植的肾脏,现在还是……唉。”
他们说话间,白微尘和男孩结束了交谈。前者回过头,见到楚霁,淡淡打了个招呼:“小霁来了。”
楚霁微微欠身:“师母。”
循着他的声音,那个站在白微尘身后的男孩抬眼看了过来。
楚霁刚好将目光再次移了过去,下一刻,他对上了一双眼窝深陷,瞳孔深处却燃着光的眼睛。
倏然一怔。
第十七章
那双眼睛最深处迸发出来的,是一种楚霁非常熟悉的东西——
求生欲。
无比旺盛而又顽强的,求生欲。
男孩并不认识楚霁,但也看出了他和林晞关系很熟,因此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您好。”
出乎意料的,他的言行并不瑟缩,或许是自幼条件不好,反倒锻炼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讨人喜欢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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