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破也把手放在雪掖上,他仰头望向祝神:“祝老板,你摸到它,问问它,我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算强大?”
祝神终于颤了颤睫毛,目光流转到贺兰破双目间。好像这双眼睛的主人不管长到多大,投向祝神的眼神都永远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和认真。
他一直在等他回答自己的每一个问题。
祝神的指尖动了动,像是要抬起来去触摸贺兰破的头发。
下一刻,远处佛堂响起诡异的撞钟声。
第10章 10
此时入夜,按祠里的规矩,禅房之外,没有活人。
那边老五和李折在贺兰破离开后自行解了绑,天一黑便分床入睡。
李折却躺在床上另有所思。
贺兰破追踪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抓到老五,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叛主的事儿是他和老五一起干的,可老五毕竟比他官大一级,他也不过是择错了主,只能认命听吩咐。如今枭雄做不成,还要被连累。贺兰破顺着他摸到了老五的踪迹,以那小子的性格,绝不会放任他们在这儿多呆一天。赶明儿天一亮,被抓到贺兰明棋面前,那就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可眼下他们抓到了老五,自己这个狗腿子就变得可有可无。
还不趁现在跑,等着被抓去见活阎王?
李折一合计,悄悄翻身坐起,听着老五的鼾声,抄起装了金银细软的包袱溜到门边,等鼾声再起,他忙拉开门,钻了出去。
古家祠的天像是比别的地儿更黑,李折抬头一望,今晚天上没月亮,夜幕下的阁楼和禅房显得死板而静谧,一砖一瓦都是古朴的青黑色。
入了秋的夜又阴又冷,他才走出没几步,就起了雾。
李折驮着包袱,四处张望能翻出去的矮墙,他额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冷汗,或许是因逃跑而紧张,或许是周围太静了,静得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跟着自己。
他三步一回头地走,每次都只能身后看见空无一人的长廊还有逐渐浓郁的雾气。
李折开始想念老五的鼾声,他觉得这会儿能从哪间禅房传出点活人的动静也是好的。
他想到这里,突然蹙眉:怎么两三百人的地方,那么多个屋子,一入夜便静得一点声儿也听不到?
李折感到悚然,更让他不自在的是,随着他的离开,自己每经过一个房间,仿佛就有许多眼睛贴在门板上望着他,它们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追得很紧。
他突然转头看向身侧的屋子。
连窗格都是黑漆漆的,没有谁在看他。
李折浅浅松了口气,可能是怕逃跑被发现,他自己太风声鹤唳。
他接着走,走出了收容房的范围,眼看不远处有一堵矮墙,便加快了步子。
靠近佛堂的时候,李折听见里面传出撞钟的声音。
他起先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过去了。
直到经过佛堂,李折头皮一阵发麻。
佛堂里没人。
他的余光瞥见佛堂的地板上空无一物,十几个大钟像墓碑一般垂钓在梁下,没有一口发出摇晃的动静。
没人撞钟,那钟声是哪里来的?
李折想着,不知不觉踏上台阶,伸手推开佛堂的门,走了进去。
那颗硕大的佛头仍然闭目安置在墙下,嘴角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
李折走过每一口大钟的旁边,终于绕道入口的对面。可他走完了一圈,也没发现佛堂有第二个人出现的痕迹。
这时,忽然有一根稻草,在他面前那口大钟里落了出来,飘到地上。
李折蹲下身,捡起稻草,看见稻草上缠绕着一根红线。
他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顺着稻草飘落的方向往上看。
钟的内部模糊不清,望不到顶,从黑暗中垂下一双刺金大红绣花鞋。
李折慢慢起来,举起手,抓住那双鞋上方的脚腕。
他没有碰到活人的肢体,而是抓住了一捆稻草,这是一双稻草做的脚。
李折周身忽然齐刷刷落下许多根稻草,洋洋洒洒,铺满了他的脚下。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李折骤然惊醒,左右张望,竟然看不见门窗,看不见佛头,他莫名其妙站进了钟里。
稻草越落越多,漫过他的腰部,要积压到他的胸口。
李折的呼吸逐渐困难,他四处拍打着铜钟内部的铁壁,倏忽间好像又站在了钟外。
他仰头,看见钟顶盘着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人,没有手,也没有脚,只有一堆稻草拼接成的身体,纸色的脸上突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李折终于发出濒死的惨叫:“啊——!”
-
老五是被突如其来的钟声敲醒的。
他睁眼的时候,看见李折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包袱,整个人像木板一样对着他的方向站着。
屋里很暗,外头也没什么光,李折在门口像一个人形的黑影。虽然老五看不清,可他就是觉得,李折在凝视他。
这样的凝视让他后背隐隐发凉,于是他喊:“李折?你站那儿做什么?”
“没什么。”李折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手里拿的包袱?”老五不悦,“我的吧。你要跑?”
“不跑。”李折说。
“那你进来。”老五吩咐,“放下包袱睡觉。”
李折不动。
老五没耐心了:“李折?”
李毫无预兆地把门口的牌子翻了个面。
黄牌子变成了白牌子。
随后李折便进来了。
李折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僵硬,一板一眼似的,走路都听不见个响。
老五“啧”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门也不知道关。”
他懒得跟李折计较,心想这人今晚又犯哪门子毛病,叫一声要反应半天,有那功夫不如自己去把门关了。
老五和李折擦肩而过,听见李折身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稻草摩擦。
他回头奇怪地觑了李折一眼,前去关门。
关门时房梁上晃过一抹红色的影子,他仰起脖子去看,并没有异常,只是刮过了一阵秋风,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老五急急忙忙跑回床上。
夜风这么一吹,老五醒了瞌睡,开始望着屋顶跟李折唠起嗑来:“……早知道这秋沙人一个个蠢得跟傻蛋一样,老子当初就不该为了那两百金当他们的细作。这下好了,钱没拿到,还要被贺兰明棋那臭婊子追杀。”
他说到这儿啐了一口:“个死娘们儿,老子当年为贺兰氏拼命的时候她毛都还没长齐!我给她贺兰家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卖两条消息怎么了?我呸!母鸡不下蛋,还敢乱叫唤!我看她能叫唤几年!”
老五说得愤慨,一骨碌坐起来,又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见李折没反应,他便去推搡:“你说呢?”
李折仰躺在枕,被他一碰,缓缓把脖子转向老五。
他转出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像头和身体分离了一般,竟能将整个侧脸贴住枕头。
李折就这么眼也不眨地望着老五。
老五心头泛出怪异的感觉,李折的眼神平静而空洞,可两个眼珠子又会跟着他的目光转动。
他忽瞧见李折的枕下散落着几根稻草,便捻起来扔到地上:“床上哪来的草啊。”
李折的视线麻木地跟着他的手从枕上移到地下,又移回老五的脸上。
哪晓得那些稻草越扔越多,老五摸出一根,李折的枕头底下又冒出几根来,像藏好的似的。
他倾身凑到李折枕头上方,把手伸到枕下:“到底哪来……”
话没说完,老五听见一声钟鸣。
这时他发现李折的眼睛一直望着他,即便他在李折的头顶上方,李折还是把双目翻到了近乎诡异的位置,眼眶中只剩下眼白似的,顶着上眼皮那样盯着他。
他迟疑地收回手:“你……有没有听见……”
“听见了。”李折终于开口,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在你头上呢。”
老五一愣,下意识抬头。
他的头顶罩着一口大钟,钟里有一双垂下来的刺金大红绣花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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