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于监牢之中的摩根猛地睁开眼,碧绿眼底一点猩红一闪而逝。
随后,他眉头紧皱,慢慢低头抬手捂头,咬紧牙关大口喘气。
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亮阔牢房里一片寂静,唯有贴近到身边去的时候,才能看到他额边的冷汗。
不知何方传来细微的电流声,随后一个经过合成处理的机械声出现:【犯人01,报告你的情况。】
“……老毛病犯了,”摩根低头轻笑,“偏头痛什么的。”
【谎言。你的基因组中继承了第二代至第五代优化,这种问题应该早已被根除。】
“但在碰上问题之前,谁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遭遇什么?我变成这副模样,也不是因为我的血脉……”
摩根这会儿好像已经缓过来了,他双手垫在脑后往后一趟,在自己的罪犯用休眠舱里盯着天花板。
“不过实话说,我确定了一些事……这让我心情不错。”他说。
监控后的管理员们为这句话而紧张。
在全方位的防备——乃至于墙壁里悄然响起的机械运行声中,摩根深呼吸一口气,笑着翻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些年的‘照顾’真是多谢了。”
他笑容堪称灿烂,随便对什么方向微微低头行礼。
“我这具超能化身和诸位的交集,大概也就到此结束啦。——我们该回家了。
“‘盖亚’,引导信标!”
第218章
公元4021年上旬,人联发生了两件大事。
事一:在几个月的休息后,一场蔓延至大半个边境星区的战争开始,已经习惯了各项战时制度的人联并无过激反应,只是各机构各司其职,为前线提供需求的物资。
事二:经查证,人类联邦反抗军的中坚力量甚至大部分士兵早已越狱,留下的那部分除各方间谍外,就是没真准备正经为反抗军的事业而战。
越狱者名单显然经过精心筛查,在这些年间逐渐替换完毕,而在这些人越狱的时间里,代替他们被人联监管的,是一种原理未知的远程‘化身’技术。
‘化身’可以被它们的主人远程进行意识操作,这一点就像某些古老的文艺作品烂梗一样。
但即便这好像只是个烂梗,对人联而言,它也依然是个巨大的问题:从此刻起,谁也不知道这群敌人死没死、还有多少,又会在什么时候归来。
如今,唯二可以确定的消息,就是反抗军的主体不会离开人联星域。
——如果离开人联星域进行活动,他们将会失去一些重要政治证明。
在这一切发生时,雷廷的精神世界翻江倒海。
为节省时间精力,他没有与伊文海勒仔细交流。
那片孤立区域中的小范围混乱争端,被他以一种绝对暴力的方式停止了。
那只出自他本人的异魔被直接摧毁,完全还原成了最纯粹的能量,消散回黑暗之中。
黑暗中有奇异的力量涌动,男、女、老、少,无穷无尽的虚幻人影浮现于思维领域的光影交界之间。
与此同时,伊文海勒的精神意志也短暂陷入昏迷,被雷廷送回了一直以来近乎无限演变的幻境里。
他并没有主动对对方的记忆动手脚——他从不这么做。
抱着伊文海勒经过那重重叠叠的虚幻身影时,雷廷目不斜视。
那些人,那些并不虚幻的面貌……
那些重重叠叠的身影,他们死在他手上,或者在他附近失去生命。
于是,他们的‘灵思’来到了他身边,并在这些年间逐渐循他精神被刻意分割出的裂缝渗透进来。
那些灵思并不存在完全的个人意志,只是出于一种奇异的自然集合状态注视着他的人生,十分统一。
这种状态让雷廷想起了那些‘幽魂’。
它们漫无目的的游荡,自动自发的集群,遵从某个核心逻辑而行动……
这与如今这些死者散逸的‘灵思’十分相似,只是前者已经彻底丧失自我意识,后者则像是自动整合成了某种‘集体’。
此后,雷廷把伊文海勒的精神体安置好,就开始定期分出部分精神力来……‘探望’。
伊文海勒对那片黑暗中发生的事印象十分模糊,但幻境主人开始更多出现于他身边这件事,还是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但伊文海勒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状——而雷廷也没什么表现,即使他完全明白对方的想法。
就像那只异魔说的一样,如今的他完全就是一座生物机器。
十三年毫无情感波动的人生经历,已经彻底将他重塑成了另一种模样。
“你是怎么从一个能让我爱上你的人变成这样的?”伊文海勒问,“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为什么来到这里?”
他边捋起自己灿烂的金发扎起边问,看起来有些好奇。
十三年过去了,这个死于恋人之手的魂灵容颜依旧,俊美面容上岁月镌刻的痕迹无增无减,碧蓝双眼依然带着深沉之上浮着清澈的、期盼的光。
空无一人的老式咖啡馆里,雷廷坐在他对面,姿态挺拔,双手交握。
“无可奉告。”他说。
因为他划分来这里的那一小部分计算力判断认为,回答这几个问题有害无益,且会导致精神力产生没必要的支出。
“……”
伊文海勒怔怔注视着他,片刻之后,轻声叹息。
“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个让人高兴的故事。”他往椅子里一靠,“但是……你还好吗?”
“……”
超乎设想的问题,让雷廷划分在这里的思维停顿了片刻。
他看着伊文海勒,歪了歪头,没有回答。
“别紧张,小伙子……哦,好吧,你现在看起来也没比我小多少。”
伊文海勒嘟囔着站起身来,缓步绕过不大的圆桌,侧坐在桌沿上。
“……但显然,对我而言,你最令人记忆深刻的形象,大概十七八岁左右。而我模糊记得我的部分人生,至少在三十五岁前,我不认识你。
“虽然现在我的‘身体’状态有点奇怪,但我能判断出,我进来之前只有五十多岁。”他说,“虽然不知道我进来了多少年,但……”
恋人线条利落的侧腰就在眼前,但雷廷毫无情感波动,只是沉默不言,以最平静的眼神与那双蓝眼睛对视。
直到伊文海勒俯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修长手指抚触过他漆黑顺直的长发,向下经过黄金打造的拟真桂叶,沿着那片黑色不甚清晰的路径,落在悲铠甲包覆的肩头。
“……但你不该这样‘苍老’,孩子。”他看着那副眼罩轻声呢喃,脑海中有片刻闪回那人形怪物脸上爽朗的笑容:“你年轻,而且强大,我想如果世事正常,你应该……是另一副模样。另一副让你更轻松愉快的模样。
“你有多久没笑过了?”
……
——【你有多久没笑过了?】
这是一份关心。一份好像有些熟悉的关心。
在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在两人都与往日不同的状态下,这个人在关心他……以一颗最本真的、毫无扭曲异化的心,关心他。
雷廷微微张了张嘴。无论是算上曾经还是只看现在,他都罕见的暂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只能对这份关心,还以漫长的沉默。许久之后,他微微偏头,化作一片金光消散。
这样的反应里透着一丝狼狈,或许算得上是一种落荒而逃,但伊文海勒没有阻拦他,反而只是轻轻抓向那金色光辉之中,感受温暖又柔和的力量消弭于自己指间。
——那桂冠有点硌手。
他想着,饶有兴味地微笑起来。
——虽然他隐约记得联邦军官制服上会有桂枝或麦穗之类的金属装饰,但到底是谁让这人把它戴头上的?不觉得这太复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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