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夕将胥朝起的手掌暖回来后,又将中指与食指合并,在他手上画了一道驱寒的符印。
怀中人贴他越来越紧了,温朝夕却难得没有与其拉开距离。他难得任由小曜躺在他怀里翻滚,自己则望着远处明月陪伴着对方。
胥朝起感受着熟悉的味道做了个梦,梦里他跟着一个人走遍二十七境,那人曾跨过刀山火海,小心翼翼用手包裹一颗颗碎粒……
胥朝起梦醒了,明明他自己暖呼呼的,被窝却有些凉。他仰起头,空中星光依旧,月亮似乎都没有挪动多少。
耳边二胡声仍淌在沙漠里,他爬起来想要从储物袋拿些吃食,却发现储物袋里吃食好像变多了?里面除了糕点、汤粥、还有几盘油炸小酥鱼。
胥朝起若有所思。
温朝夕回到家中时,伏玄道早已等候多时了,他诧异地看着温朝夕衣尾上的冥沙,拱手道:“师祖,您不是……”
温朝夕抬手,他垂眸缓缓走入房中:“不过是些小事,何况……他还小。”
伏玄道:……
胥朝起醒来后据二胡君所说,他才睡了半个时辰。
他仰着脖子枯燥地望着夜空,小老鼠也爬到他肚子上仰着脖子看天,结果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于是把兜兜里好看的灵石拿出来塞到胥朝起掌心。
胥朝起是一点困意也没有了,他提起小老鼠和对方一起去寻沙。
他再次试探着将手伸入凉沙中,依旧是刺骨的冰凉,然而这次凉意却没有冰到他的魂魄,等缓过来双手也渐渐好了。
他叹息了声,眼眸里多了复杂的神色。
二胡君拉了两个多时辰的二胡,也收拾行囊开始寻沙。等他们找到今日的第一粒沙后,二胡君开口了。
“它的确是我最珍贵之物……”
二胡君头发白了许多,他身形纤瘦,一阵冷风将他的白衣吹起,他迈着步子环顾四周,声音冷寂。
“他亦是唯一懂我之人。”
听到“人”字,胥朝起怔顿,双目微睁。
他们运气好,又遇到了一粒,二胡君蹲下小心将沙捡起。
“这里是极西北之地,少有生灵。更多的是漫天荒沙与数不尽的长夜。
我是在此地长大的乐修,自小与二弦胡琴作伴。我喜欢我的琴,喜欢奏出它时的每一道声音,每一个曲调。
……后来他来了,他带大军奉命镇守此地。
我在沙中奏曲,他寻着曲来找我。他初来寻我时,不过二十来岁。
他说他没有读过书,但他喜欢听我奏曲。无论我奏出什么他都能听出曲中意,有时他不回营,就陪我在月下听一天一夜的曲。
我怅然时,他也能在曲中听出怅然。我闻到了一阵花香,他说今日的曲中也带着花香。
我们在极西北地有说有笑,忘乎天地,常饮酒奏曲,酣畅淋漓到白日。
有时我拉错了一个音节,他也一下子听出来了。
他说,即便不回去,以他凡人数十年,听我奏一辈子的曲也可。
后来,他走了,打了数十仗陨了,葬身于荒沙中。
自那起,我的胡琴再无人能陪我从长夜听到日明……”
二胡君双目失神,直到冷风将黄沙吹起,他的眼神才凝实。
他身形晃了晃,看到前方有一缕灵气,他踉跄走上前将沙捡起。
胥朝起也走上来,他看到如黄沙般的碎粒,嗓子如同被卡住了般。他依旧跟着捡沙,这次他将神识聚于其上,发现这碎粒并不是沙子。
当碎粒被捡起时,它失了色,说不注意,它仿佛不存在一样。
二胡君将沙取走,微声道:“它会藏起来,变得和周围一样。在荒沙中它就是一粒沙,在农田里就是一粒土,在河海里就是一滴水……”
胥朝起意识到了什么:“人死不得复生,他死后归了天地。你这是打算在天地里重它扒出,准备复原回来?”
二胡君点头,胥朝起内心复杂不知该说什么,他抿了抿唇,微道:“这当真能成?就不怕有人在你寻沙时将沙给碾灭,所寻之人彻底回不来了?”
向来清冷的二胡君笑了,他抱着手中的盒子,目光怔怔:“以前有人试过……后来世间就再无人敢了。”
第35章 小曜回归第三十五日
小老鼠们用力嗅了嗅, 耷拉着脑袋颓废蹲在地上。
这一片荒沙的沙砾都被他们捡完了,胥朝起弯下腰将小老鼠们装进储物袋里,他和二胡君朝南边走去。
南边比北边潮湿些, 只是这湿气带着刺骨的寒意, 天越来越冷了, 胥朝起蹲着下来摸着沙,沙土有些湿润。
据二胡君所说, 沙海下是冥河, 想必掺着沙土的水便是冥水了。
厉风将沙尘吹起,细碎的冥水也被吹在了胥朝起脸上,冻得他嘴唇微颤。
胥朝起边走边侧头看向二胡君:“寻够所有的沙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拼好吗?”
他哆嗦着环着手臂, 长久未有人为他束发, 松散的墨发早就披下来,随风一吹, 几根发丝粘在他的唇上, 显得他更苍白薄弱。
二胡君顿了顿, 垂眸望向地上的冥沙:“我问过他,是他告诉我这么做。应该可以……应该……可以。”
“他?”胥朝起刚问出声,大风扰乱了他们的听觉,隐约间胥朝起好像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胥朝起望向前方,前面多了一条三指宽的小水流,水中好像有光芒闪烁。
“是冥河。”二胡君微弱道。
他们二人走上前去,水流中卷了三四粒沙。
二胡君蹲下身打开盒子, 胥朝起的目光则顺着流水的方向看去。冥水是深黑色的, 在圆月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远处的水流已经有五指宽了, 而且水面似乎还混着一粒沙。
他与二胡君见状, 连忙追着沙砾。
极西北之地常年有大风吹袭, 今日沙砾在东处明日就可能到了西处,这条河卷的碎沙还不少,他们顺着河流一路捡了二十多粒沙,而小水流也成了一丈宽的小河。
“哗啦啦——”冥水在下着坡,朝着沙下钻去,二胡君见状义无反顾追到下面,胥朝起也只能跟着二胡君。
沙下是一个洞窟,里面滴着冥水,水声越来越响,最终汇聚到一口小潭里。
小谭宽有五丈,无法知其深。只见潭水上多了很多星星点点,胥朝起一眼望去,竟是上百粒碎沙!
或许是沙砾刚沾上冥水,尚没有被冥水同化,此时还保持着沙子的形状。
他不禁眼睛亮了。二胡君更是兴奋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在潭中捞沙。
胥朝起本来也想帮忙,然而他的脚刚伸入水中,寒冷险些将他冻僵在原地。
他麻木地帮忙捞了两粒沙,这才迈着脚走出水潭,他伸手用符纸折了几条鱼放入水中帮助二胡君,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他冻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靠着阴冷的石壁小酣。
后背的寒冷渐渐消散,他仿佛又跌入了暖炉中,檀木香扑鼻而来,梦中的他躺在了师兄的被子里,被子暖呼呼的。
他在被子里拱了拱,脑袋碰到了隔着衣襟的胸膛。
他好像知道这是梦,因而肆无忌惮起来,他直起腰去吻师兄的脖颈,然而额头却被宽厚的手掌抵住,即便这是梦,对方也不会让他得逞。
胥朝起:……
梦实在是太沉了,胥朝起听不到一点声音,也感受不到一缕寒风,直到睡意渐渐消退,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怎么又是你小子?还没有捡够吗?都捡了多少年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在洞窟里发出阵阵回响。
胥朝起睁开迷糊的双眼,月光洒在潭水上,潭水中的二胡君依旧身形清瘦,而在他身旁飘着一半人高的“大石头”。
胥朝起揉了揉双眼,眼前的场景渐渐凝实,那所谓的“大石头”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只纹路又深又多,颜色极重的老乌龟。
老乌龟的眼皮向下耷拉,牙齿都快掉完了,它迟缓地扬起头,余光扫到胥朝起时,发出了含糊的嗡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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