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巴别塔(128)
楚悬突然在烛天嘴角瞄到了红色的痕迹。
一开始他被烛天的死状惊到,没来得及试细看。他捏住尸体的两颊强迫其张开嘴,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烛天满口鲜血,连牙齿都被染成了红色。而在他的指甲缝里,也有残红的血迹。
这些红色的血是哪来的?
现在最合理的解释是,烛天和闯进来的亚特兰蒂斯怪物发生了战斗。虽不幸落败,但也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伤口。
那只亚特兰蒂斯怪物离开了吗?它会不会还在这里?
一瞬间巨大的恐惧笼罩了楚悬,脑海中再度闪现那只噩梦般的地狱军团。
而他现在没有刀,没有枪,没有动力装甲,甚至连一个探照灯都没有。全身上下仅剩的只有一把防身用的匕首。
“啪嗒,啪嗒——”
细微的拍水声从侧后方的一条管道中传来。
声音回响在空荡死寂的利维坦中,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楚悬慢慢地转过身,面向那条漆黑的管道。
“啪嗒,啪嗒——”
声音越来越大。那种就像鱼在砧板上弹跳的声音,每一次响起,就更加近一些,折磨着楚悬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在死亡的利维坦中,只有墙上的发光真菌还在顽强地散发出一点幽蓝的冷光,这点光根本照不到黑暗的管道深处。平时梦幻的灯光布景,现在仿佛变成了催命的鬼火。
“啪嗒,啪嗒——”
心脏在巨大的恐惧中几乎到了爆炸边缘,楚悬想跑,可是他的双脚就像被钉在了地上。
在很近的地方,那个声音停住了,停在了明暗交界的管道出口。从阴影中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节分明,弯曲的淡青色利爪上血迹斑斑。
黑暗中飘出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像两盏红色的小灯笼,接着是优美的下颌曲线。
“小米!你……”楚悬惊喜地叫了一声,他的下半句话却永远的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就好像一盘卡机的老式录影带,在最灿烂的瞬间戛然而止。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楚悬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冰冻,破碎的声音。
如果说,小米用一年的时间在他的心脏上建起了一座虽不宽敞,但能避风雨的温暖小屋。那么这一刻,小屋塌了。
米拉克从黑暗中爬了出来,如同一只贴地匍匐潜行的野兽,双手支撑着上半身,尾巴拍打着地面,推动身体一点点往前挪。楚悬为他绑的发带早已不知所踪,深蓝色的长发像凌乱的海草披散在脸上,脖子上,肩膀上,和新长出来的触手丛纠缠在一起,就好像一团在草丛中交配的蛇群,黏滑得让人恶心。
塞壬压低了身体重心,裂开嘴唇,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额头和眉骨之间挤出了皱纹。原本漂亮的金黄色眼睛被密密麻麻的血丝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那双眼睛再也没有了比大海还要深沉的温柔,只剩下生物最原始的兽性。他死死地盯着楚悬,就像盯着一头在东非大草原上悠哉散步的羚羊,随时准备一扑而上,咬断它的脖子。
楚悬看到米拉克的下半截尾巴,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发情期。
米拉克的发情期提前了,进入了无意识的狂暴状态。
可是为什么?
碰面的时候他明明看过小米的伤势,都是没伤及内脏的外伤,凭塞壬的恢复能力就能自然愈合,根本没到生命垂危需要提前进入发情期延续后代的地步!
为什么会这样!
米拉克直起上半身,呲出牙齿,对楚悬发出低低的咆哮。楚悬在他腹部靠近下肋的位置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圆形伤口,有成年人手掌那么大,正在缓慢蠕动愈合着。
楚悬下意识后退一步,飞快扫了眼背后烛天的尸体。
难道杀死烛天的根本不是闯入利维坦的怪物,而是米拉克?米拉克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等等!不对,这不对!
楚悬又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几步,眼睛锁在米拉克身上,脑袋却在飞速地转动:米拉克不可能把自己搞成发情期,在进入利维坦之前他是正常的,那么只有可能是烛天主动攻击他。烛天在战斗上远远不敌米拉克,只有近距离偷袭才能给他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势。而这一处伤,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烛天为什么这样做?
姐姐的误会解开了,他不是早就原谅米拉克了吗?
楚悬想起阿雅,女鲛人死时前那个无比诡异的微笑仿佛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个笑,就像是最终胜者对自鸣得意者的揶揄。
强烈的占有欲往往与强大一同滋生。如果阿雅直到投靠亚特兰蒂斯人的那一天还一直深爱着米拉克的话,那么她宁愿米拉克把后半生全部花在寻找自己上,也不会愿意让另一个人替代对她的感情。
为了清除这个可能存在的人鱼,或者是“人”,也许烛天就是埋伏在米拉克身边的暗子。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阿雅进化为更高等的存在以后,还要带着烛天这个有智力缺陷的累赘。也许烛天早就被埋下了什么心理暗示,或者他本身就是一颗阿雅放在米拉克身边的定时炸弹,他这辈子的使命,就是在适时的时候引爆,把不忠的旧爱和他的新欢一起送去见奥尼尔。
楚悬越想身上越冷:
这场战争无论是亚特兰蒂斯人赢,还是人类胜,都与她无关。
她只想打赢自己的战争。
第139章 终末
楚悬心中转过万千思绪,在现实中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在他愣神的瞬间,米拉克发出一声野兽的咆哮,红眼睛凶光大作,触手刺入地面支撑起匍匐在地的身体,像一只巨大蜘蛛般朝楚悬快速爬过来。
楚悬扭头就往后跑。
在没有动力装甲,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被狂暴之下的野兽逮到就是一个死。出去的路被米拉克堵住了,往外跑是自投罗网,逃向的利维坦深处反而能有一线生机!利维坦的前额被怪物撞出了一个缺口,能直通向外面。
之前的长途跋涉已经耗尽了体力,楚悬在齐脚踝深的浅水中跑得跌跌撞撞,几次撞上墙壁差点摔倒,他又捂着作痛的地方继续跑。塞壬的怒吼在他身后响起,时近时远,有时候就在耳边响起,枪头扎入利维坦内壁发出的沉闷穿刺声,骨刺与鳞片磕碰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像是催命的魔音,强迫楚悬压榨出瓶底仅存的最后一丝力量疯狂逃命。
楚悬死死地咬着牙,唇边被牙齿碾磨出了血滴,眼中浸润着水汽,眼眶下浮出一圈深深的黑轮,心脏在肋骨之下如超负荷运转的冲压活塞般剧烈地跳动着,也许下一刻就会到达材料的疲劳期限,自内部裂解。
他突然踩中利维坦的褶壁,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额头直接撞上了冰冷的地面,全身都在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时间喘息,他不能停下,必须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在咆哮声的环绕中,楚悬逃进了主控腔。随着利维坦的死亡,所有的设备停止了运作,主控腔陷入了一片黑暗。
“缺口不在这儿……那会在哪?”
楚悬气喘吁吁地环绕四周,看了一圈他的目光移到了主控腔旁边的红黑色房间。
那是米拉克的禁闭室。
利维坦死亡以后所有的面部识别门也失去了控制,红黑色房间的阀门半拉着,楚悬一个滑铲冲进去,转身把门给压了下来。。
门后瞬间大亮,北大西洋的阳光从头顶的巨大三角形缺口洒下来,刺透黑暗幽闭的红黑色世界。终于看见象征着希望的太阳,楚悬一下子累得倚着门滑到地上。
现在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不会很长。在这里能清楚地听到门外传来的咆哮声。米拉克已经追到了主控腔,随时都有可能破门而入。只休息了不到半分钟,楚悬便爬起来,把匕首扎进红黑色的墙壁,以匕首为支点,脚蹬进墙壁上的褶皱往缺口处往上爬。
随着他离地面越来越远,头顶的蓝天也越来越开阔,他看见蓝天之中悬浮着一个人影,似乎正睥睨着祂的杰作。祂淡绿色的长发在海风中肆意飞舞,好像一只扇动翅膀挣脱引力束缚的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