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之王(183)

　　艾斯以为卡洛琳的天性是这样的。
　　直到艾斯来到帝都，他才知道, 他不是被卡洛琳期待的孩子。卡洛琳也曾满怀欣喜地期待另个孩子诞生，亲自抚育他, 在漆黑寂静的夜晚，整夜整夜看着他都不会厌烦；在布满晨光的早上, 含笑地看着他挥舞着小木剑。
　　艾斯没有想到, 卡洛琳在临终前还是记得他的。
　　赛克斯揉了揉艾斯的头发。
　　不同于其他同母异父的兄弟, 他从未嫉恨过艾斯。他们不仅是同个母亲的孩子，还有极其相似的经历, 没有亲身父亲陪伴的童年, 卡洛琳至少还是爱赛克斯的, 对艾斯她的感情无疑要复杂得多。
　　“那么你说你父亲银辉剑圣与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交易是什么？”艾斯再天真也不会觉得他们两个人情深义重。银辉剑圣给路德维希四世戴了绿帽子，还夺走了他心爱女人的心。卡洛琳虽然是心甘情愿跟路德维希四世在一起的, 但要不是路德维希四世逼迫，卡洛琳也不用嫁给诺依曼子爵。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艾斯除了感叹卡洛琳红颜祸水，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了。
　　说实话，银辉剑圣与路德维希四世见面不拔剑相向，艾斯都觉得他们很有风度了。后来他们的交易则更让人费解。
　　赛克斯在艾斯边上坐下，他一只手搭着艾斯的肩膀，另只手转了两圈酒杯，又把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赛克斯的声音平静低沉，“罗斯侯爵夫人应该有告诉你，我父亲离开三色堇帝国帝都的时候，希望卡洛琳等他。卡洛琳的确也等了他六年多。不。”赛克斯又自己否定了，“卡洛琳后半生都在等他，直到她魂归亡界。”
　　艾斯静静地听着。艾斯想，赛克斯才是真正了解卡洛琳的人。虽然艾斯是卡洛琳名义上唯一的儿子，但他并不了解那个风华绝代的红玫瑰。
　　赛克斯道：“我父亲到魔法岛不久，如果按我们这边的时间算也就几个月吧，他就突破了剑圣。”
　　艾斯瞪大了眼睛。
　　赛克斯的声音里满是对命运的嘲弄，“可是魔法岛是个进去不容易出来更不容易的地方。我父亲在魔法岛突破了剑圣，却无法离开。直到我被送上魔法岛，那个时候，诸王之乱还没有结束，魔法岛的岛主不允许父亲离岛。父亲的确已经是剑圣了，但在魔法岛剑圣也不算什么。”
　　“后来那边又出事了。”艾斯不知道赛克斯的那边指的是哪里，赛克斯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艾斯只能想象那是不同于三色堇帝国、芬格帝国所在的大陆的另片大陆，骷髅王的航海日记里也有写，“故土难寻。”当时艾斯就预感这个位面不止三色堇帝国、芬格帝国所在的大陆。
　　魔法岛总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个位面。
　　赛克斯继续道：“父亲不得不继续守护魔法岛，他还要护住我。然而按照规定，我是不能留在魔法岛的。”
　　赛克斯永远会记得那个寒冷的月夜——
　　银辉剑圣试图悄悄带赛克斯离开魔法岛。他们连续突破几层魔法岛的守护，虽然魔法岛多圣阶，但圣阶也是有强弱之分的，银辉剑圣无疑是最强大的剑圣之一。
　　那是离开三色堇帝国多年后，赛克斯再次看到大陆的海岸线。甚至远远的，赛克斯都能看到尼德兰村庄升起的炊烟，他以为他们要回去了，但有人拦住了他们，是个外表非常年轻的褐发青年。
　　银辉剑圣左手反手把赛克斯背到背上，右手执着长枪，他对着那个如清风般的青年道：“米莱，这件事与你无关，请你让开。”
　　能拦在银辉剑圣面前的只有圣阶。
　　米莱大学者，米莱图书馆的馆长，两大帝国加上魔法岛唯一掌握三个禁咒的魔导士，连银辉剑圣都不想对上的人。
　　米莱大学者的眼神悲悯，他活得太久了，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不得已，“银辉，我不会拦你。长夜来临，浩劫将至，星辰未现，没有哪里是绝对的安全。岛主让我给你带话，你想的那个人，你们死生都不会再见了。你可以往前走，但你往前走了，你就再踏不上魔法岛。或许你能逃离魔法岛的追杀，但你们的孩子呢？”
　　唯一可以证明卡洛琳不是银辉剑圣一场梦的孩子，他们爱情的结晶——赛克斯，他又能逃脱漫漫长夜吗？
　　米莱大学者没有看赛克斯。但赛克斯分明能感觉到银辉剑圣抱住他的手变紧了，勒得他生疼。赛克斯没有叫出来，他那个时候与银辉剑圣的关系不好，他想说他不怕死，但又担心起到反效果。
　　海水波光粼粼，红日还深埋海底，就已经染得海水如同血水般。海岸边的尼德兰村庄还沉寂在黑暗里，银辉剑圣感觉有毒虫啃咬自己的鲜血、骨骼，痛得他睁不开眼睛去看长夜后的破晓，他问道：“岛主真的看到了？”
　　直到很久以后，赛克斯才知道，他把银辉剑圣的肩膀上的衣服抓破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打破那条戒律，唯有剑圣可以伤害剑圣——他父亲的肩膀被他抓出道道红痕。
　　银辉剑圣不是不在意，他是真的恍若未觉。
　　米莱大学者回答他：“是。”
　　也是很久以后，赛克斯才明白，魔法岛的岛主之所以可以超脱无数圣阶，活过千年，驻守魔法岛。就是因为他得到大陆最后一位占星师的传承，可以预言未来。
　　但当时的赛克斯不理解，他只是愤怒地捶他父亲的头，“不是你说送我去见母亲的吗？！不是你说我们能团聚的吗？！你就是个骗子！”
　　其实赛克斯说什么话，根本无法影响银辉剑圣的决定。银辉剑圣背着他除了长枪，最后拥有的人，踏着海平面，走回了魔法岛。
　　他轻易的离别，成为了他永远的伤。
　　其实那年艾斯才5岁，距离卡洛琳真正去世还有4年。直到赛克斯收到卡洛琳的绝笔，来到三色堇帝国的帝都，他都在想，如果银辉剑圣那个时候再坚定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赛克斯也想过，如果是他来选择，他定不会管占星师看到的东西。
　　但现在赛克斯初窥圣阶，他才明白银辉剑圣当时的绝望与无奈。
　　未来所有事件的发展都是此刻做出的无数个微小决定影响的。银辉剑圣执意去巴特索登庄园，没有人知道会给卡洛琳带来怎样的影响，原本还有4年生命的卡洛琳，可能会在这个清晨就香消玉殒，也可能米莱大学者拦住了银辉剑圣，银辉剑圣直接倒在尼德兰海域。
　　占星师不能看到什么改变了未来，但他能看到未来的景象。
　　魔法岛的岛主——占星师只能给予善意的忠告，但那又是最悲伤的挽歌。
　　……
　　赛克斯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对艾斯道：“后来父亲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让我留在魔法岛。可他不想让我在魔法岛突破剑圣。”
　　对于两大帝国的大多数人，剑圣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可就连魔法岛的众人都毫不怀疑，赛克斯会走到那一步。对于这一切赛克斯心平气和得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在魔法岛长大，也可能是因为他是卡洛琳的儿子，他的母亲早已告诉他，他是与众不同的。
　　“所有在魔法岛突破的圣阶都会受到同样的束缚。”赛克斯道。
　　银辉剑圣希望送赛克斯离开。
　　在卡洛琳的死讯传到魔法岛没多久，路德维希四世也派了宫廷魔导士来魔法岛。赛克斯只知道他们达成了交易，赛克斯会进入三色堇帝国的皇家近卫骑士团，路德维希四世不会阻挡他的晋升，同时，银辉剑圣必须帮助三色堇帝国做件事。
　　不仅仅是因为赛克斯，只要里希特家族的封地还在三色堇帝国的地图上，银辉剑圣就不可能跟路德维希四世闹翻。
　　赛克斯道：“我不知道路德维希四世在想什么。”
　　路德维希四世就是当年不知道卡洛琳还有个孩子，这些年，他把三色堇帝国的帝都牢牢地掌控在手里，也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帮赛克斯离开了魔法岛。甚至数年后，在赛克斯没有宣誓效忠的情况下，路德维希四世把皇家近卫骑士团交到了赛克斯的手里。
　　艾斯同样看不清国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