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春(28)
男人无奈的吻住他的唇,低声呢喃道:“阿泠,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小动物似的直觉,让小美人感觉男人终于开始回归正常了,一直绷紧的弦这才稍稍松弛下来,慢慢缩进他怀里,搂住他脖子曲意婉转承受起来。男人一点点沿着他的泪痕细细吻过,最后再次停驻在他唇间,一切错乱与纠结,俱付浅尝深吻。
43.
芙蕖院的下人们,这日醒的都比往常迟了些,而且几乎个个都有些头疼(好惨被下了双份剂量啊)。青檀扶着沉甸甸的脑袋,嗅一口带着桂花香的空气,自言自语到:“昨夜着凉了?”转头看看犹自发呆的小丫鬟,气不打一处来:“楞着干嘛,还不去拎热水!”一面跟澄心小步来到内室门口,轻手轻脚敲了敲门:“主子,该起了。”
主子早就起了。
被轮番折腾了一夜的小侯爷,挣命似的牺牲一切色相好容易才把男人哄回来又送走,已经快四更了。看着一片狼藉的床,和一片狼藉的自己,小侯爷咬着牙,拖着颤巍巍直发抖的两条腿,拿先前换下来的内衣慢慢擦干净了,又换上干净内衣。脏衣服被卷了卷藏进箱子底预备找机会扔。满身的痕迹却是遮不住,只得翻出领口略高的交衽长衫挂在桁上。大丫鬟早上来敲门的时候,他已经早早的替自己穿戴整齐,一丝儿不露了。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被他糟糕的面色吓了一跳:“我的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昨晚还好好的小主子,一觉醒来就万般憔悴的模样,皮肤苍白里泛着青,嘴唇一点血色都无,平日里极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眼眶下一道明显的青紫。两人被唬的有些手脚发软,都急了。
卫泠有气无力的挥挥手:“昨夜没睡好,有些头疼,反正今日休沐不用去衙门,回头我再躺一会儿就好了。”
他虽这样说,下人们可不敢轻怠,青檀澄心对视一眼,还是打发人去主院报备了一声。卫泠知道她们怕担干系,也就由着去了。谁想没多久,公主娘和驸马爹就急匆匆的杀了过来:“小祖宗,又哪里不舒服了?”
卫泠无奈的瞪了青檀一眼,只得打起精神强笑道:“儿子正打算过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呢,您俩怎么就过来了?别听她们胡说,儿子很好,就是昨晚看书……过了困头,没歇好,白天躺躺就好了。”一面说,一面心虚,只觉自己这谎话真是越说越多了,脸上微微泛红起来。
福宁公主拉住他的手,忧心忡忡的样子:“手这样冰,定是着凉了!什么书要这样点灯熬油的读呢,又费眼睛又伤身,这怎么行?阿泠,你是天潢贵胄的小侯爷,又不用走科举考什么劳什子秋闱,差不多就得了,身体才是顶顶要紧的!娘就你一个宝贝儿子……”
卫泠的心虚与内疚又攀到一个新的高度,只得迅速挣回手,缩回袖子里(手腕不能见人啊),一面扶着他娘坐下,又请他爹入座,又吩咐澄心倒茶。
福宁公主叹息着叫住他:“好孩子,省着点精神,跟父母不用这么着,别累到了。”
卫泠抿嘴一笑,扯开话题:“起来这半天,粒米还没入口呢,儿子可饿的慌了。母亲这儿卖个好,庆禧堂今日开什么早膳,给儿子沾个光?”
福宁公主一听就急了:“这个点儿了还没用早膳?你们都怎么伺候的!”
青檀澄心忙跪下请罪,小丫鬟们也战战兢兢跟着跪了一群。
卫泠见又说错话了,暗骂自己多嘴,忙安抚了一通,好容易将丫鬟们这个月的月钱给保住了。福宁公主直吩咐送了十来样粥品、细点和小菜来,盯着他吃到喉咙口,这才罢了。可怜小侯爷一点胃口都没有,却还是勉强支撑着安抚送走爹娘,已经快成强弩之末了。把丫鬟们都赶出去,只道累了要休息,合衣往床上一躺,便陷入沉沉昏睡。
一觉睡到未初,卫泠被青檀急促而小心的摇晃着唤醒。
“干嘛?”迷迷糊糊的,小侯爷有些不高兴,人家睡得正香啊。
“爷,宫里有圣旨下,还赐了好些东西,公主让赶紧换衣裳去领旨呢!”
皇帝想干嘛?小侯爷揉揉眼睛,气呼呼的腹诽:还让不让人消停了!一股子起床气全被算到了皇帝头上。
腹诽归腹诽,接旨这种事情是不可以轻慢的。
“礼服呢?”卫泠起身坐在床沿上,脚落地,头一阵晕眩,他只得闭着眼让这一阵黑过去。
“这儿呢!”青檀指指桁上全套装备,上前欲帮他脱衣服换上。
卫泠心中一个激灵,忙推开她:“不用,我自己来。你去帮我倒杯浓茶,要俨俨的,提神。出去时把门带上。”
小主子一向面皮薄,沐浴换衣通常都不假他人手。青檀没有多想,福身行礼便退下去倒茶了。
如同坊间已经传了很久的那样,皇帝一道圣旨把空出的户部尚书位子留给了自家姑父,卫侍郎自此升级成卫尚书,正式执掌户部,荣登大周财政部一把手。
此外,借着中秋的名头,宫里又下了许多应节的赏赐,只是比往年又丰富许多,光金玉如意就各二对,另有一对紫玉连环同心结,指名是给小侯爷的。
福宁公主对着单子赏玩物件,独独拈起这对同心结,用料是罕见的紫玉,质地极温润,一看就是内廷最好的雕工,不由失笑:“这是……替咱们阿泠存老婆本呢?”
卫泠心里有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默默又把皇帝狠狠腹诽了一顿。
既享了这天大的皇恩浩荡,说不得,一家子要进宫谢恩去。照规矩,新鲜出炉的户部尚书大人去见皇帝,而母子俩则去太后那里拜拜。可惜卫泠今日身子不爽利,他那份只得由母亲代劳了。
夫妻俩紧赶着按品级装束妥当,嘱咐儿子好好休息就进了宫。卫小侯爷乖巧的点头称是,回芙蕖院抽了本书就歪着发呆。
没多久,门上来报,裕王府的中秋节礼送来了。卫泠随口道:“谁送来的?管家好生招待了。”只当跟往常一样,是由王府体面的有身份的管家、嬷嬷之类出面送来。谁想二管家笑嘻嘻回了一句:“这回的节礼,世子爷亲自来了,主子您看……”
“阿欣?”卫泠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握着书的手有些颤抖,定一定神,吩咐道:“请世子爷过来吧。澄心,准备茶水。”
怀着复杂而犹豫的心情,卫泠迎来了数日未见的小世子。
启欣穿着绾色织银丝长袍,玄色腰带和软靴,只在腰间缀一枚羊脂玉平安无事牌做装饰。越是简单,越显出贵胄少年其人如玉的味道。
“阿泠!”一见他,启欣就抑制不住激动,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
当着丫鬟们的面,卫泠有些脸红,轻轻挣出手来:“怎么竟是你来送节礼?坐!澄心,茶端上来就都下去吧,我跟世子爷说会儿话。”
启欣抿嘴一笑:“父亲被叫进宫了。我来看看你。”
看似没头没脑毫无关联的两句话,在场的只有卫泠能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王爷进了宫,他才找到机会过来。心中一阵内疚,不由低头叹了口气。
待房内和外间都没人了,卫泠这才咬了咬下唇,期期艾艾问道:“你……伤的厉害么?疼不疼?”
小世子一张脸依旧俊美如昔,可见男神到底没舍得往儿子的门面上下手。想到传闻中的情形,卫泠皱起眉,只怕身上挨的够惨。
小世子脸一红:“还好,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
卫泠还是有些揪心:“我不信,伤的不厉害能躺上好几天啊?”一面忧心忡忡的上前伸向他衣襟:“我看看!”
小世子脸更红了,一面躲闪一面捉住他的手:“别,真没什么……咦,你的手怎么回事?”少年的面色霎时凝重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卫泠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撸起了袖子。
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明显的一圈青紫,隐约还能辨出指痕。
卫泠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挣扎着往回缩。小世子用力攥住不放,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他欺负你?”
“没、不是……你放手!”卫泠又急又窘,惨白的脸渐渐涨的通红,又觉手上压力越来越大,骨头都快被捏碎了,不由低声求饶,眼中泛起泪意:“疼……”
启欣忙不迭松手,怔怔看着卫泠低头揉动发红的双手,半晌,低声道:“对不起。”
卫泠默默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有些艰难的开口:“阿欣,我……”他本想说,我私生活混乱,性格又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不讨人喜欢,除了这张脸,简直一无是处。我不值得你这样子。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后,喃喃只剩一句“我不值得……”
启欣面上闪过慌乱的神色:“阿泠,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卫泠深呼吸,强笑道:“怎么会?再说那次……本来就是我的错,又害的……该道歉的是我。”
小世子凝视着他,轻轻将他揽入怀中,低头在耳边小声道:“阿泠,其实我心里……很欢喜,真的。”
卫泠呆呆看着他,少年的眼中有毫不掩饰的脉脉深情,小侯爷有些彷徨有些无措:“你、你不介意?”
小世子明亮的眼睛瞬间有那么点黯然,把头垂下来埋在他肩上,闷闷的说:“我当然希望阿泠只是我一个人的阿泠,可是……唉,只要你不介意就行。”
卫泠仿佛傻了,呆呆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你不介意?”
启欣呼出的热气烧着他的耳朵:“阿泠阿泠,把你的心,分我一点点就好。”
卫泠仿佛觉得心脏被重重撞击了一下,慢慢抬手捂住心口,好一会儿才缓了下来。他轻轻抵住启欣的胸口将他推开一点距离,抬头注视他的脸,慢慢的,眼中溢满泪水,嘴角却泛起笑意:“傻瓜。”
“阿泠!”小世子如叹息般的呢喃着他的名字,低头吻住了那对苍白的唇。
卫泠闭上眼,泪水悄然自眼角滑落,唇角却挂着柔软的弧度,双臂轻抬搂住了少年的脖子,心甘情愿的迎合起来。
44.
所谓蝴蝶翅膀,便是由一件微小的、看似并无关联的事情,却引发出一连串的变故。
卫小侯爷并不知道,他与小世子一夜缱绻,竟然被皇帝知道了,逆鳞之下,还间接影响了他后续的一系列想法和决策,包括世家联姻、势力平衡、甚至未来权利分配等等。
只是当时,身处其中的人,谁也没有意识到而已。
这天,卫尚书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了皇帝。
面对小侯爷他爹,又是新升官的一部正堂,张德笑容满面,十分殷勤:“皇上有事,临时召了裕王爷进宫。卫大人且稍待,奴婢已通禀过了,里头散了就到您。”
卫二老爷十分上路,笑呵呵的顺手塞了一个小金锞子过来:“有劳公公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会召他三弟进宫,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下暗桩的好处,是能随时掌握目标的动向。于是,第二天中午,皇帝就知道了昨晚自己前脚刚走,后脚裕亲王就如法炮制夜探公主府,小侯爷房里随即发出了一些颇为惹人遐思的动静,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走的。
皇帝那脸阴的,快下雨了。
虽然心知是自己硬要在那两个人中间横插一杠子分走一半甜头,讲起来不厚道的是自己。可是,男人遇到这种事情总是不痛快的,没道理可讲。
皇帝磨着牙,很不爽的把裕王拎进宫……下棋!
打不得、骂不得,只好同小时候一样,在棋盘格子里杀个天昏地暗、拼的头破血流。
其实真要算起来,亲爱的裕王爷比他更不爽。真是,一团乱账。
“北戎人已如约从幽州退兵,现下暂且由北路军拨员驻扎。”裕王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一面沉吟着在边角布下局势,一面仿佛无意间提到,“只是,非长久之计。幽州身处军事要塞,朝廷总要尽快派遣将领过去镇守。不知皇上属意何人?”
皇帝气定神闲的吃掉他一颗棋子,随手丢到一旁,然后抬头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护国公府没找过你?”
裕王嘴角往上一勾,眼中却殊无笑意:“皇上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身为大皇子的外家,护国公府这些年来随着老国公的年迈,在军中渐呈退隐之势,影响力已大不如前。而大皇子年纪渐长,觊觎太子宝座,已开始跃跃欲试培植势力。所以,无论出于哪一点,幽州的空缺都是极好的机会。
许家上下活动,简直对此势在必得。除了来自护国公府和淑妃方面的示好,连裕王府小世子那里,大皇子也拉拢的很起劲。殊不知,昭宁帝带着不屑的冷笑全看在眼里。
本来,孩子们长大了,开始学习扑腾翅膀不算坏事,只要别过分,皇帝一般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自己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更何况,立嫡还是立长,还是未确定的事情。
可是,从某个不理智的角度出发,大儿子那场破饭局,歪打正着却造成了一个皇帝很不高兴的结果:心爱的小美人被侄子啃了。
于是,皇帝嘴角泛起冷笑,喝口茶,慢条斯理的说:“许家的爪子伸的太长了,不知进退。干脆把罗定调过去,升个云麾将军或者武威将军——你看着办。让陈桐给他打下手,安国公府调教人的手段不错,放出去磨练两年,回来朕要用他。剩下的布防调拨什么的,你自己拿主意吧。”
裕王面无表情的落子,毫不留情切断皇帝的中路布局:“遵旨。”
没下两局,内侍来报:卫尚书来谢恩。
兄弟俩对视一眼,两张脸都有些细微的抽搐。皇帝啪的丢下一颗白子:“进来吧。”言毕冲对面一挑眉:“把这局走完?”
裕王不置可否,一颗黑子下来堵掉他的退路,把皇帝恨得牙痒痒。
卫尚书进来的时候,御书房里气氛良好,只见皇帝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和煦的浅笑,同一贯面无表情的裕王手谈正欢。
恭恭谨谨的行过礼,规规矩矩的谢了恩。卫家门风谨慎,从言行处事上无处不流露出来。卫泠其实也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个敏感而纤细的小家伙,神色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皇帝很客气,几句话就让人如沐春风。
卫尚书表现出深受君恩感激涕零的样子,又一通剖白表衷,简直日月可鉴。裕王看一眼皇帝,微笑道:“姑父这次的升迁乃是实至名归,相信定能为朝廷、为皇上做出更多实事来。”话锋一转,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对了,姑母和阿泠去太后那儿了?”
卫尚书不明就里,老实回答道:“公主去给太后请安了,阿泠早起有些不适,怕扰了太后,就没进来。”
两个男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方,彼此表情都有些微妙,简直一言难尽。
皇帝干咳了一声:“不舒服?可要派个太医去瞧瞧?”
小侯爷他爹有些诧异的抬眼看看皇帝:“劳皇上挂念,不过是小孩子家晚上没睡好着了凉,歇歇就好了。”
没睡好……着了凉……裕王忽然觉得耳朵有点发烫,故作镇定的抄起茶杯喝了一口,连水已经凉掉了都未喝出来。
打发了卫尚书后,皇帝心不在焉的瞥一眼败绩分明的棋盘,看着同样打算告辞的亲爱的三弟,沉吟半晌,想讨论一下小美人的分享问题。张了张口,又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叹口气,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卫尚书在皇帝这里待遇不错,福宁公主在太后那里也挺高兴的,除了,隐约嗅到点儿奇怪的味道。
过两天就是中秋,照规矩宫里每年都会开宴。因八月节是团圆的日子,一般都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顶级门阀才有资格进来吃这顿饭。贵为先帝嫡女,福宁公主每年都带着儿子赴宴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太后高高兴兴的跟她聊了一会儿过节的事情,碰上皇后来给太后请安,笑嘻嘻加入了话题。说着说着就说到后日的宴席,皇后仿佛随口提到,襄阳侯夫人告了病来不了,座位都是有数儿的空着不好看,汝阳侯府和靖江侯府,太后瞧着抬举谁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