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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37)

作者:酥油饼 时间:2017-11-02 08:42:24 标签:官场 正剧

  老陶突然站起身,沉声道:“我去看看。”
  顾射和顾小甲都知他武功不俗,便没有阻止。
  老陶出客栈没多久,外面便传来急促的车轮声。
  顾射和顾小甲同时往外看,只见车未停稳,郝果子便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身后跟着同样匆忙的金师爷。
  “糟了,糟了……”郝果子扑倒桌前,对顾射道,“少爷被扣押了!”
  顾射眉头一皱,朝金师爷看去。
  只是一眼,金师爷就感到一阵透骨的凉意从背脊窜起。
  
  等老陶在知府衙门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地回来,就看到金师爷、郝果子与顾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神情灰败。
  “出什么事了?”老陶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看到他们这副表情,焦躁的心反倒定了下来。
  金师爷眼神微微闪烁道:“东家被知府扣押了。”
  老陶面色一冷,“为何?”
  金师爷道:“贪赃枉法,玩忽职守。”
  “荒谬!”老陶一掌拍在桌子上。
  金师爷垂下头,道:“这,这其实怨我。”
  老陶狐疑地看着他,“与你何干?”
  金师爷道:“前阵子县衙屋顶不是破了几个窟窿吗?我拨了一笔修缮费给木春,作为修补之用。”
  老陶皱眉道:“这又如何?”
  金师爷苦笑道:“修缮县衙是要知府首肯的。我拨给木春的那笔钱其实是崔炯拿来孝敬东家的。”
  老陶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等同受贿。
  金师爷道:“其实这种事实在不算什么。几乎历任县官都碰过,只是名目不同。东家碰的这笔钱是历任县官中最少的,也是名目上最说得过去的。可惜被知府逮个正着。”
  顾射道:“这是贪赃枉法?那玩忽职守呢?”
  金师爷道:“之前,东家不是碰了两桩命案吗?”
  老陶道:“你是说佟姑娘和蔡丰源?”
  金师爷道:“正是他们。按我朝律法,仵作验尸,需县令在场,碰巧这两桩命案验尸之时,东家都不在。其实,哪里有陪着仵作验尸的县官?我之前遇到过两任陪着仵作验了一次的,第二次却是死活不愿去了。”
  老陶沉声道:“这两件事知道的人都不多,怎么传到了知府的耳朵里?”
  金师爷道:“只怕是有人告了状。”
  “谁?”老陶眼神一厉。
  金师爷是老油条,就算名字到了嘴边,他也不会吐出来的,于是打了个哈哈道:“这就要好好探查一番了。”
  顾小甲道:“这两条罪状都是可有可无的,至多拿来训诫一番。哪就能把人给扣押了?”
  顾射道:“有人要做文章。”
  金师爷道:“我也如此认为。东家好歹是个县令,即便是知府也无权将他擅自扣押!即便东家有错,他也该先呈报朝廷,由吏部处置才是。”
  郝果子道:“该不会真的是……黄广德吧?”几乎每次出事,他都会将矛头指向黄广德,而对方也鲜少让他失望。
  老陶看着金师爷道:“依师爷看,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金师爷道:“敌暗我明,不宜打草惊蛇。今日晚了。等明日一早,我先去知府身边的几位幕僚打听打听消息,再做打算。”
  老陶目光闪了闪。他叹气道:“只好如此了。”
  顾射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两更时分。
  老陶穿着夜行衣从客栈窜了出去。
  夜色茫茫,犹如披在他身上的隐身衣。
  他大步跨过屋檐,朝知府衙门关押犯人的牢房跑去。
  此时,牢房中油灯微亮。
  老陶运指如飞,极快地点住守卫的衙役,走进牢房,如入无人之境。
  时辰不早,被关押的犯人大多已经睡了。老陶隔着栅栏一一寻找,直到最后一间牢房。大约是考虑到陶墨朝廷命官的身份,他独住。
  陶墨被关在此处原本就睡得不沉,老陶刚站在门口,他就醒了。





76、先发制人(四) ...
 
 
  “少爷。”老陶压低声音道。
  陶墨飞快地从席子上做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铁栅前,将声音压得比他更低,“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看少爷的。”老陶打量了眼牢房里头的环境,眉头深深皱起。阴暗潮湿不必提,连床都没有,只有一张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的席子,上面只铺了一张又脏又薄又小的被子。“我救少爷出去!”当初就因为他前怕狼,后怕虎,优柔寡断以至于陶老爷冤死。如今,他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陶墨摇摇头道:“我不走。”
  “少爷!”老陶微微提高音量。
  陶墨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知府大人所列罪状,我难辞其咎,本该受罚。”
  老陶道:“知府是有意针对于你。”
  陶墨道:“若非我千疮百孔,他又怎么针对我?”
  “千疮百孔?”老陶也懒得研究此时是否该用千疮百孔,道,“少爷难道忘了老爷是怎么过世的吗?”
  陶墨面色一白,咬着唇,用力地摇头道:“就是因为没有忘,所以更不能走。”
  “知府无权关押少爷。”
  “我更无权越狱。”陶墨道,“明知别人犯错,自己还错上加错,岂非大错特错?”
  老陶头一次发现陶墨竟然如此能言善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少爷不如先随我回客栈,我们再从长计议。有金师爷……和顾射在,你不必担忧律法上过不去。”
  陶墨道:“纵然律法上过得去,我自己也过不去。这次本就是我有错在先。若非知府说仵作验尸,县令必须在场,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条例。我身为堂堂父母官,本该尽一县教化之责,但到头来,我还不如师爷、讼师更熟悉律法,这样的我又有何面目堂堂正正地开口要走出这牢房?”
  老陶沉默半晌,道:“少爷。这事恐怕与黄广德有关。”
  “就事论事。我错了便是错了,与谁有关与谁无关又如何?即便真是黄广德,至少在这桩事上,他告的对,是我错了。”陶墨道,“既然错了,便该受到责罚,我罪有应得。”
  老陶见他心意已决,叹了口气道:“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若真有什么事,记得大声叫。我是说,万一他们滥用私刑的话。”
  陶墨点点头道:“你也保重。”若幕后之人真的是黄广德,那么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只怕老陶、金师爷、顾射都有危险。
  老陶将身上的袄子脱下来,从铁栅塞进去,“夜间冷,你病才刚好,受不得凉。”
  陶墨本欲推拒,但老陶似早知他要说什么,塞完衣服转身就走,快得让他喊的工夫都没有,只好抱着袄子默默躺会席子上。
  
  却说老陶将衣服给了陶墨,冻得浑身发冷,好不容易回到客栈,正要进被窝,就看到顾射站在门口。看他模样,应是等了好一会儿。
  “顾公子。”老陶边推开门,边想着如何下逐客令,但顾射已经在他推开门的刹那抢先一步进了房。老陶不悦道:“三更半夜,不知顾公子有何事指教?”
  顾射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他如何?”
  老陶听他关心陶墨,心中郁闷褪去二三,叹气道:“那种地方,能如何?”
  顾射抿唇。
  老陶想起顾射家世,眼睛一亮,“我想救少爷出来,但少爷不愿。除非知府能够网开一面,亲口允准将他释放。”
  顾射不语。
  老陶心里有几分不耐烦,干脆直接了当道:“顾公子可愿出力?”
  “依你之见……”
  “顾相桃李天下,区区小事应该不在话下?”老陶暗骂他装腔作势,明知故问。
  顾射淡淡道:“顾相桃李天下,与我何干?”
  老陶皱眉。如此听来,他是不愿意插手了。
  顾射道:“你可知他为何不愿意让你救他出来?”
  老陶道:“他说他罪有应得。可知府列的那两条算什么罪?若真要说罪,他擅自扣押朝廷命官才是大罪!”
  顾射道:“他不愿让你救他,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若我抬出父亲的名声,难道就名正言顺了么?”
  老陶一窒。顾射是顾相之子没错,但顾射本身并无官职。按朝廷律法,莫说是顾相之子,哪怕是当今皇子,若非皇帝谕旨或印信,也不得擅自调度地方事务。让顾射以顾相之名要求知府释放陶墨何止是名不正言不顺,简直是徇私枉法。
  顾射道:“我若如此做,岂非更显得陶墨有罪而知府大公无私?”
  老陶出身魔教,混迹江湖,习惯于直来直往地解决问题方式,被他这么一说,不免有几分醍醐灌顶之感。但他自然不会说出来,“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顾射道:“便按规矩办事。”
  “按规矩办事?什么规矩?”
  顾射道:“击鼓鸣冤。”
  “……”老陶嗤笑道,“知府虽然是针对少爷,但如少爷所言,他毕竟有小错在先,知府若要借题发挥,也是无可奈何。如何鸣冤?”
  顾射道:“若是没错,便设法让他出错。若是有小错,便让他成大错。”
  老陶道:“你的意思是……”
  “无端扣押朝廷命官本就是错。”顾射道,“只是如今还是小错……”
  “不行。”老陶不等他说完,就断然拒绝道,“少爷体弱,在那等地方呆上一天已是煎熬,如何还能呆上十天半个月?”
  顾射道:“我又怎会想出这等简单之法?”
  老陶狐疑地看着他。
  顾射面无表情道:“既然要错,便让他错得不得不放人不计较,甚至……反水。”
  
  大清早,街上行人寥寥。
  顾射披着大氅走到衙门口的大鼓前,拿起鼓槌。
  顾小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焦躁道:“公子,你,你真的要上公堂?”
  顾射道:“嗯。”
  顾小甲道:“公子从未上过公堂,不如回谈阳县请一锤先生出马吧?”
  顾射道:“你不信我?”
  “并非不信,只是……”顾小甲低声道,“以公子的身份,实不该沾染衙门公堂这等污秽之地。公子若真想救陶墨,不如由我出马,去劝说劝说知府。”
  顾射默然地看着他,面沉如水。
  顾小甲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抓住胳膊的手慢慢松开。
  咚!
  咚咚咚!
  咚咚咚!
  ……
  鼓声如雷,声声震天。
  
  知府急匆匆地上堂,瞪着站在堂下的顾射,手娴熟地拿起惊堂木一拍,道:“堂下何人?”
  “草民顾射。”
  “见到本官为何不跪?”知府问道。
  顾射道:“我来伸冤。”
  知府道:“既来伸冤,为何不跪?”
  “因为我要状告的正是大人。”
  “放肆!”知府惊堂木重重一拍,“你可知民告官,是要挨板子的。”
  “那官告官呢?”
  知府冷笑道:“你是什么官?”
  顾射道:“我不是官,不过我的东家是。”
  知府心里隐隐有了底,“你的东家是谁?”
  “陶墨。”
  知府道:“陶县令玩忽职守,贪赃枉法,已经被我拿下。你莫不是替他来伸冤?”
  顾射道:“正是为他伸冤。”
  知府挥手道:“他罪证确凿,无冤可伸!”
  顾射道:“既是如此,还请大人将他的罪证一一罗列,以便让我们心服口服。”
  知府心头火起,指着他的鼻子道:“放肆!本官既然敢抓陶墨,自然是有证据的。只是你是何人?本官为何要给你过目?”
  顾射道:“我不过一介草民。不过既然大人说抓了陶墨,那么草民敢问,大人究竟是依照我朝哪一条律法敢不经吏部批核,不受刑部允准,便私自扣押朝廷命官?”
  一直站在外堂听顾射与知府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金师爷、老陶和郝果子都看得叹为观止。他们头一次知道顾射竟然能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77、先发制人(五) ...
 
 
  知府被问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抓陶墨之前,他派人打听过陶墨的背景,说是出身商贾之家,现已没落,父母俱亡,无亲故在朝。这样一个人摆哪儿看都是一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怎么突然跳出一个咄咄逼人的讼师?
  他瞪着顾射,眼睛往师爷那里一瞟。
  师爷干咳一声,起身走到知府身边,“大人,这个顾射在谈阳县有点名气,但听说从未上过公堂。”顾射在谈阳县的名气是靠着一锤先生以及他的门下耳口相传传出来,本身倒无惊天动地的事迹。出了谈阳县,顾射之名便淹没在茫茫人海,即便被别人提到,也不过一句从未上过公堂的一锤先生弟子。这位师爷知道的也仅仅如此。
  “没上过公堂?”知府精神一振,被顾射刚刚一连串质问问得发懵的脑袋总算找出一丝清明来。“看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师爷道:“此事宜快不宜慢。”快刀斩乱麻,趁清晨还没什么人旁观的时候一棒子打死,以免拖得久了,生出事端,引起轩然大波。
  知府也是此意,闻言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桌案,道:“好你个牙尖嘴利的泼皮!竟在公堂之上公然污蔑抹黑本官!你可知这里是何地方?也能让你这等无知草民大放阙词?本官念你初犯,不予计较。你还不快速速离去?不然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顾射淡然道:“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说正题。”
  知府气得胸口发闷,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两下出气,“你真当本官不敢对你动手?”
  顾射道:“公堂之上不说敢不敢,只说应当不应当。大人不知是照着我朝律法哪一条要对我动手?”
  知府猛然站起来,怒道:“便冲着你以一介布衣之身,状告我堂堂四品大员!”
  顾射冷冷地盯着他。
  知府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透出来,竟是不敢再对视下去。
  “既然如此,你动手便是。”顾射道。
  顾小甲吃惊地大叫道:“公子?”
  顾射抬手,轻轻一摆。
  顾小甲瞪大眼睛,冲知府射出杀人般的凶狠目光。
  知府哪知眼前这个人看似冲动莽撞,实则……这般冲动莽撞!此刻他已是作茧自缚,骑虎难下。若是打,事情怕是要闹大,若是不打,他堂堂知府的颜面又该往哪里搁?
  师爷溜着小步靠过来,低声道:“大人,不如打个两三下装装样子。文人从来都是骨气高,皮肉薄,只怕两三下下去,这薄薄的皮肉该将那骨气给挤兑下来了。到时候大人再免了他后面的板子,岂非更显宽宏大量?”
  知府觉得大为有理。他初见顾射还被其风采所慑而心生好感,但如今被顾射连番抢白下来,他心里头只剩下想将对方痛打一顿的怨气。
  “来人!”知府拿起红头签,“重打二十大板!”
  顾小甲等人俱懵了。
  顾射倒是老神在在,不等衙役们上前,便坦坦荡荡地匍匐在地。
  直到衙役举杖落下,顾小甲才如梦方醒,大叫道:“谁敢动我家公子?!我家老爷是顾环坤顾相,谁敢动他!”
  知府原本看着顾射的脸,琢磨着几下喊停,但顾小甲撕心裂肺的一顿吼顿时把他吼懵了,等衙役打到第三下才回过神来,忙叫道:“停停停!”
  他白着一张脸,看看顾小甲,又看看顾射,半天才道:“你刚刚说,你家老爷是谁?”
  顾小甲被衙役们拦在外头,只能张牙舞爪道:“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公子是顾弦之!”
  明明挨打的是顾射,但知府的脸色看上去比他还要苍白,“你,不对,你不是说你叫顾射吗?”
  顾射缓缓张开嘴,刚才为着忍痛,他将下唇都咬破了,血水沾着下唇,艳色逼人,却看得知府又一阵心惊肉跳,但更心惊肉跳的是顾射接下来的话。“姓顾,名射……字,弦之。”
  知府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师爷见知府神魂俱失,连忙指挥衙役放人,让顾小甲等人将顾射抬出去,然后又吩咐衙役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若是顾射真的在覃城出了事,那么不止是知府,只怕如今堂上堂下的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他越想越懊悔,恨不得将适才教唆知府将顾射打一顿的那席话给吞回去。不过此时不是懊悔的时候,想着如何补救才是正道。
  他连忙去推知府。
  知府已经吓得魂儿都没了,被推了好半晌,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人,人呢?”
  “被抬走了。”师爷道,“我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
  “伤势如何?”知府眼巴巴地看着他。
  师爷道:“还不知。”
  知府猛地一捶脑袋,哭丧道:“这次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大人,我们还不知那顾射是真是假。”师爷道。
  知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湮灭,“敢在公堂之上呼喊出来,只怕假不了。”
  “即使不假,所谓不知者不罪。我想顾相未必会……”师爷看着知府绝望的脸色,默默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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