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花时(49)
在刘母看来,二郎仁爱、温柔,儒雅又漂亮,实在是人世难得一见的君子。刘母是没有女儿,否则她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庄扬。
“实在愧疚。”
面对刘母的询问,庄扬心中确实愧疚。
“二郎,喝酒。”
刘弘打断刘母的话题,为庄扬敬酒。
“我跟阿弘说了,朝中职务许多空置,正好让二郎选一个。”
难得庄扬过来一趟,刘母很热情,寻思要报恩。
刘母跟在刘爹身边,也算见了大场面,许多官员,在她看来品格远远不及二郎。
“这实在不敢当。”
庄扬笑意不改,他知晓刘母想报答他,可他不需要官职,也不需要财宝,他不需要他们母子报答。
“就是跟在阿弘身边也好啊,帮我看着他。我一个妇人,管不到他去打仗的事。”
刘母对官职了解不多,但知道刘弘有不少手下。
庄扬显得为难,执着酒樽,欲言又止。刘母的想法是出于好意,如果他去当刘弘的幕僚,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庄扬觉得他和刘弘日夜相处,早晚要出事,被人看破私情。
“阿母,二郎只是护送周先生过来,并非要出仕汉国,过两日便要回去。”
刘弘帮庄扬解围,他不觉得这是个好想法,跟随军队征伐相当危险,他可不愿二郎受到一丝伤害,也不愿他看到残酷杀戮的场面。
“犬子,我和二郎说话,没你事。”
刘母懊恼将儿子撵开,二郎在她看来不只是位恩人,还是刘弘命里的贵人。在竹里那些年,如果不是因为二郎,刘弘遇不到老段和武亭长这些人,能学得一身武艺,更别说二郎还教了刘弘识字、礼仪。没有这些,刘弘纵使为刘父找回,也只是一个庄稼汉。
现今他们母子荣华富贵了,正是回报的时候,好歹也将二郎多留些时日。
“多谢夫人好意,阿母年老,阿平和阿兰还都年少,我需留下蜀地照顾他们。”
庄扬委婉拒绝,他说的只算大半实情,因为家中有庄秉,而且弟妹都很懂事。
“那就多住些时日,别急着回去。”
刘母见庄扬没有这个意愿,就也不逼迫他,把撵到堂下的刘弘喊来,叫刘弘:“这些日子,你可要好好照顾二郎。二郎不用客气,就把这当自家。”
刘母执住庄扬和刘弘的手,将他们手拉在一起,感慨说:“都长大了,都是好儿郎。”
刘弘和庄扬相视,刘弘嘴角笑意不改,庄扬的神色则显得忧伤。
刘弘和庄扬离开刘母居所,已是午后。两人路过院子,远远见四五侍女围簇一位少女过来,那女子一身朱衣,娇媚多姿。
“二郎,我们走这边。”
刘弘一见这女子,脸上笑意消失,他领着庄扬从另一扇门出去,显然是避免和这位女子相遇。
“这女子是谁?”
庄扬知晓这女子必然是和刘母很亲近,才能领着数位侍女进出刘母居所。
“是京兆尹时谦之女,她们母子常来陪伴我阿母。”
刘弘提起这女子,言语淡漠。刘弘对女子的态度不差,从他对待庄兰这样的野丫头,都能宽容、善待她可知。只是这女子,却不知因何被刘弘厌恶。
“时谦?”
庄扬对汉国了解,来自周景,而周景从未提过这么一个人,时谦任职京兆尹,显得不是寻常人。
“二郎,他本是我父亲的老将,深得宠信,其他不值得一谈。”
刘弘不怎么喜欢这位老臣,虽然刘弘和刘父的许多部下都相处得很好。
两人并肩走出院门,庄扬眺望殿中的情景,指着前方问:
“阿弘,我看宫殿不只是遭焚毁,许多楼台也因失修倒塌。”
刘弘笑语:“这宫殿破破烂烂,到处长草,好些房子已不能住人。”
因是信朝的宫殿,正殿入住的需是帝王,刘父还不敢称帝,不住帝宫,而是住在偏殿里处理朝中事务。
听着刘弘的笑语,庄扬想他今日倒是嫌弃宫殿来了,不过也确实是破败,到处支着架子,由土师们在修葺。
时燕君进入庭院时,看到了刘弘和一位陌生男子离去的身影,两人亲密交谈。这里是董夫人的居所,由此被允许进来的男子极少,这位陌生男子是谁?
在时燕君看来,弘公子素来威严,不苟言笑,为何和此人如此亲昵?
时燕君颇有些心机,关于刘弘身边的人,她都会留意,好在她很讨刘母欢心,可以从刘母那边打探这陌生男子是何来头。
当初刘弘返回中原,时父跟时燕君说主君从乡下找了个儿子回来,时燕君还很是不屑,她瞧不起种田汉。后来有次跟随母亲去拜见刘母,偶然看到刘弘,她又迷恋起刘弘来。毕竟刘弘皮相确实不错,而且他还是位王嗣。
她的心思明显,不只刘弘看出来了,刘母也早已心知肚明。刘母宽和,觉得谁没点小心思,属人之常情。至于犬子是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刘母不会干涉。
离开刘母住所,刘弘带庄扬前去石室。
石室存放典籍,因怕火燎,以石头营建,可也不是真得不怕火,只要点燃石室内的帛书、木简,火焰立即熊熊燃烧。
刘弘和庄扬步入藏书阁,书阁内博士儒生们身影忙碌,见刘弘进来,他们远远行下礼,又各忙各的。
庄扬已然为藏书阁中堆积如山的典籍而震撼。书阁内的图书,因为烧毁和而后的救火水淹,许多书卷损毁散乱,需要人整理,编辑。
阁中两侧立着崭新的木架,用于存放典籍,十分壮观。
“公子,我可以碰它们吗?”
“可以。”
这些图书,已为汉国所有,毫不夸张的说,也会归刘弘所有。
他的东西,二郎想看就看,想拿就拿,无需拘谨。
庄扬走至一处处杂乱的书堆旁,他蹲下身,捡起一份帛书,帛书已发黄,书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庄扬好奇里边是什么内容,执着帛书端详,觉得是份西南夷的记述。
“这是信朝守将韩易当年出兵西南夷的奏请。”
刘弘凑过来,他只看了一眼,便知晓内容。
“公子,你如何得知?”
庄扬委实吃了一惊,文字模糊不清,需得很吃力辨认。
“军师那儿有一份,我读过。”
刘弘能读书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是一些重要的文书,他还是会去看。
这份文书有关于蜀地、滇南地理的记述,价值不凡。
曾几何时,刘弘已经很优秀,而他的一些优越的地方,庄扬这才发觉。
“阿扬,公子,你们来了。”
本来在角落整理文书的周景,听得两人声音抬起头来。
“先生。”
“先生。”
庄扬和刘弘过去行礼。
周景的样貌改变许多,他衣冠博带,神采奕奕。书阁中的官员,大多是些老头,周景在此处,越发显得年轻俊逸。
在蜀地的周景时常一副慵懒、随性的样子,在此处双眼分明冒着精光,他管理着全天下最大的藏书阁,里边可都是珍宝。庄扬和周景聊过几句,便就告辞,毕竟周景手头有要事,不敢耽搁他。
两人离去,书阁里原本沉寂无声的人们,窃窃私语,他们不知道庄扬是何来历。这人一身庶民的装束,仪貌出众,和弘公子显然有着特别的交情。
就是庄扬,他也没意料到,他的出现,让许多人在意。
这一日,刘弘陪伴在庄扬身边,带庄扬四处走走看看。甚至还去拜见了刘弘自己的师父——霍与期。
在未见到庄扬前,霍与期以为庄扬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见过庄扬写给刘弘的木简,知道这是位学识渊博且心思缜密之人,何况刘弘特别敬重他。
“这便是二郎?”
霍与期瞠目结舌。这人看着不到弱冠之龄,年轻貌美,温雅清逸。
“先生,这便是。”
刘弘笑语,他大概知晓霍生因何如此惊讶。
庄扬不解,看着刘弘,刘弘说:“先生当初看过二郎写的官职册,想必误以为二郎有子慕先生的年纪。”
“先生,二郎是子慕先生的门生。”
刘弘介绍,他之前倒是没和霍生说过这么件事。
“难怪难怪。”
霍与期这才解了迷惑,要说一位十七八岁生活在乡下的少年,能将中原官制、官职写得如此清楚,他打死也不信,可既然是子慕先生的门生,便另当别论,名师出高徒啊。
刘弘的居所,是一处深广的庭院,有着巍峨楼阁,院门外守卫森严。
夜幕下,两人登上阁楼,不远处的宫殿,在光影之下,仿佛一头巨大、起伏,不见首尾的怪物。
“二郎,我两日后,要领军前往陇西。”
刘弘眺望月景,他难得有一个清闲的夜晚,把所有的事情往后推,能和喜欢的人相伴。
“这便又要出征吗?”
庄扬无法想象刘弘的生活,庄扬没有在行伍中生活过,也不曾见过残酷的战争场景。
“趁着攻克信朝,士气高涨,若是今年能取下陇西,明年……”
刘弘意味深长地看着庄扬。
明年,兵发蜀地。
“阿弘,你我在竹里时,足迹不出临邛。”
那时的生活很单纯,也毫无变化,他是庄家二郎,他是住在河对岸的刘家犬子。
“不想这天下如此之大。”
庄扬颇为感慨。
“二郎,我想将它圈在掌中。”刘弘握住庄扬的手,他深情看着庄扬,用极低沉的声音说:“这样才能把你也圈在我怀里。”
庄扬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而后他漂亮的眸子逐渐黯然。
这夜,庄扬被刘弘留下。
刘弘屏退侍从,包括寝室中两位贴身侍女。这两位女子十五六岁,样貌姣好,温婉可人。
帷帐低垂,灯火通明。
庄扬被刘弘搂入怀中,躺在宽大厚实的木榻上。刘弘想亲吻庄扬,庄扬将头别开,低语:“阿弘,我不能在此留宿。”
刘弘解开庄扬衣襟,抚摸庄扬光滑的肩膀,应声:“会让二郎回去。”
“你……”
庄扬想推开刘弘,无奈他被刘弘结结实实地压制在身下。
“二郎……”
刘弘声音低哑,贴着庄扬耳朵说:“我想你。”
离别太过于痛苦,他们相聚的时日总是太短暂,在外人面前,刘弘压制对庄扬的情感,然而这是他深爱之人。一夜便好,这一夜温存后,不知得几时才得相见。
这夜,这间富丽堂皇的寝室,在庄扬眼中模糊不成型,无论是精美的床榻,还是色彩绮丽的屏风,抑或是重重叠叠的帷帐。
庄扬紧紧抱住刘弘的肩膀,感受着属于刘弘的体温与及他给予的欢愉。
这夜,庄扬在刘弘居所停留,因有刘弘命令,无论守卫或者侍女,都不得接近寝居。
夜深,庄扬出来,衣冠整齐,返回馆舍。
第57章 互换信物
庄扬返回馆舍, 吩咐馆中仆役烧水, 他沐浴梳洗。庄扬贴身的衣物为汗液渗透,还带着刘弘的气息。
馆舍位于民宅间, 院外有树有井, 白日井边总有淘米的妇人, 玩戏的小儿,很热闹。今夜归来, 四下死寂。
庄扬孤零零一人, 居住于馆舍。周景授予官职后,安置在了别处。
漆黑的馆舍, 自然不似刘弘灯火如昼的寝居。
庄扬泡在温热的水中, 仰头看着小窗外的月色, 月色如水,静谧极了,他的心很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