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5)
沈于渊眸色变深,望着翻转过身自觉拉起被子整个人埋了进去的林鸦,沉默许久。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才转身离开内室,隔着纱帘点了盏小灯看书。
林鸦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饿醒的,待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便赶紧跳起来,理清头绪后又发现外面的亮光。悄悄走出去,见到垂眸静卧看书的沈于渊,便觉满室清晖,心中惊艳不已。
林鸦拽着珠帘,兀自踌躇。
沈于渊抬眸,“醒了?”
林鸦没回答,肚子先‘咕咕’叫。他撇开脸,不自觉挠头道:“先前我恼怒你来着,本想杀你,可我本来就打不过你。既然打不过,我便不杀你了,我们算扯平。”
“你没能力杀我便不追究,这叫扯平?”沈于渊回话,然而鼓掌。立刻便有一行婢女鱼贯而入,将室内收拾干净并点上烛火、熏香,而后又有人端进飘着香味的饭菜。
林鸦不自觉吞了口唾沫,目光勉强从饭菜上挪开。他跑到沈于渊面前,瞧了眼他的双腿,抱着胳膊挑眉说道:“我那两颗药,效力非凡。我知道你肯定得了不少好处,本来就是你占我便宜。你还……这就算了,其他、其他的也统统算了,总之,我可不想再见到你。虽然打不过你,可我的迷药也不是吃素的。”
“药?”沈于渊放下书卷:“你倒是提醒我。”
“嗯?什么?”
沈于渊:“你在外头可编排了我不少故事。好色猥琐,夜御十女……你倒是能编排。”
林鸦嘀咕着:“我也没说错,那晚怎么求饶也不放过我。一个劲儿捅,整晚上没停过,不是好色是什么?”
“咳。”沈于渊听到他的嘀咕声,差点被呛到。“先吃饭。大的不顾,总要顾小的。”
林鸦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在桌前桌下拿起筷子吃到中途猛然震惊:“你你你你知道了?!”
沈于渊:“食不言寝不语,安静。”
林鸦没那规矩的束缚,震惊过后倒也没甚想法。自小,药师父便将他身体的状况告知,也道便是因这缺陷才会被抛弃山林。于是他早便接受自己能怀孕的事情,只不过刚开始知道弄出人命的事来过于震惊,以及后头苦了个把月,便恨极了沈于渊。
此刻休息好了,肚子里头那个小娃儿不闹腾,林鸦便心情好,平静下来也就不闹事了。他继续吃饭,期间问道:“有没有酸梅子?”
沈于渊任他胡闹,闻言倒是想起孕期爱吃酸的事来,便道:“现下不是青梅出的时节。”
林鸦撇撇嘴,不掩失望:“说说而已。”
沈于渊:“腌渍的酸梅子倒是有。”
林鸦双眼放光,吞咽口水,眼巴巴的望着沈于渊。
沈于渊:“吃完了再端上来。”
林鸦便乖乖吃完饭,不闹腾了。乖乖的坐着等待酸梅子,不到片刻却抱着个罐子吐得昏天暗地,那股子恨意又上来了。眼睛红红的,泛着泪光,扑到沈于渊身上又掐又咬还带踢:“你的错!”
好不容易酸梅子端了上来压制那股想吐的感觉,林鸦才安静下来,从抱着罐子到抱着酸梅子不撒手。不过这会倒是乖了,窝在榻上,嘴里含着酸梅子,还会跟被抓伤的沈于渊道歉。
沈于渊瞧他这模样,什么气都撒不出来。叹了声气,头愈发疼,隐约觉得自己替自己找了位祖宗。
林鸦见夜深了便想离开,只手里仍抱着盛酸梅子的小罐子恋恋不舍。他说道:“我要走了。”
沈于渊:“去哪?”
林鸦:“回家。”
沈于渊:“住这里吧。”
林鸦瞪大眼:“不住。”
沈于渊:“这里有人伺候你,还有你喜欢的酸梅子,你到外头去,决然买不到。要是喜欢酸的,还有酸枣糕、腌渍好的酸萝卜,又脆又酸,酸得牙都倒掉……当真不住这里?”
林鸦拼命吞着口水,眼神儿都直了。却还是坚持道:“不。”
挺有骨气。
沈于渊似笑非笑,语气渐冷:“林鸦,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还得给你拒绝的权利。我说的话,是命令。有些话你不听,我不计较。你是觉得我好说话?”
他屏退左右,俯身上前,居高临下压迫着林鸦。
“纵你娇气任性捅破了天,我都替你兜着。唯独一点,林鸦,你不能离开沈府。”
第 8 章
红白相间如玛瑙般艳丽的山茶花开得颇为灿烂,推开窗户,满园皆是这般美丽的‘大玛瑙’。林鸦趴在窗户边上,身上盖了件毛绒披风御寒。百无聊赖的欣赏窗外的山茶花,眼角余光瞥见身后八名婢女静站不动。
林鸦叹气,前几天沈于渊将他扣留在乾元楼不让走,至今他也没能离开乾元楼。虽乾元楼规模颇大,便是走上一日也未必能走完,且各幢楼宇中遍藏奇珍异宝,单单拎出一件也能消磨一天时间。只是比不得自由,新鲜劲儿一过,骨子里的野性就冒出头来,恨不得长出翅膀飞离沈府。
无聊之余,林鸦便想起此前在内苑花园侍弄花草的铃儿和马鹏里的牛老头,于是他对身后的婢女要求见他们。婢女们面面相觑,寻思片刻,觉得这也不是难为人的要求便走出房门派人去把这两人喊来。
林鸦探头朝外看,发现门口果然也站了许多人。不由撇嘴:“真当我是牛鬼蛇神,把这儿围得水泄不漏。”
他身后的婢女听到此话,心里反驳道:明明是比牛鬼蛇神还可怕的人物。真个把乾元楼闹得天翻地覆,身上不知藏了什么东西,撒出来就把人迷晕。东西绞了上去,却能从一棵草、一株花上面重新弄出来,真是个混世魔王。偏偏真闹出事来,又鞍前马后、可怜兮兮的道歉,任是再大脾性也憋屈的消失了。
唉,真个让人又恨又爱的小公子。
不多时,便有人把铃儿带过来。铃儿见着林鸦,先是紧张不已,但见他无事,又听他解释一番后,悬着的心放下来便是埋怨和指责:“你呀你,任性。要是真出了沈府,离开京都,好好做门正经事还能夸句好。结果连累他人,你还自投罗网。”
林鸦:“我连累谁了?”
铃儿:“马厩里的牛老头,福婶子家,还有我那冤家。”
林鸦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当初帮助自己的事情被发觉,牛老头和福婶子被发配回城郭外的庄子,铃儿的情郎侍卫降了两级。于是他说道:“包在我身上,我会偿还他们恩情。”
铃儿摆手:“你先顾好自己吧。我可听说了,乾元楼新来一位小公子,闹得鸡犬不宁。偏侯爷宠得不行,不让外人随意进出。乾元楼外,内苑外院可都传遍了,纷纷猜测到底是哪家小公子神通广大。”
林鸦撇撇嘴,眼睛骨碌碌的转,小模样灵动得不行,瞧着便是打坏主意。等铃儿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向婢女们问话:“你们快来说说,沈于渊的爱好。”
婢女们不解,其中一个婢女绿竹出来问:“小公子,您要做什么?”
林鸦理直气壮:“讨好沈于渊。”
他可是想好了,先讨好沈于渊,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能提出些不算过分的要求。
绿竹失笑:“只要小公子开口,不必讨好,侯爷必然会答应。”
“嘿,这你们可就不懂了。”林鸦双手撑着脸颊,双腿盘坐在榻上,像是只不倒翁般左右摇晃。“我要是直接开口说,那就是仰仗沈于渊的权威。现下他是对我有所目的才会应我的要求,要是以后对我失去目的性,那牛老头他们只要做错丁点小事可就一定会受到比现在更严重的惩罚。相反,我讨好他,摆明我无害的立场,牛老头他们的作用会凸显出来,不会因我而受连累。”
牛老头、福婶子和铃儿的情郎虽说是帮了他,可是站在沈于渊的立场上,他们这种行为属于背叛。倘若他是真的坏人,那么牛老头等人的行为等同于从犯。开口要求他们回来,只会将他们跟自己的关系摆在一块,荣损一起。
林鸦肯定自己会离开沈府,那么跟他荣损绑在一块的牛老头他们就倒霉了。除非从一开始,他就主动承担错误,以交换的方式摆脱牛老头等人跟他绑在一块的关系。
“这样,他们就不会受我连累了。”
绿竹听得头昏脑涨:“奴婢不明白。”
林鸦摆手:“不需要你明白,你们快点告诉我,怎么讨好沈于渊就行。”
绿竹:“啊?”
另一侧,铃儿一离开乾元楼就被带到沈长宁面前。雍容端庄的韩王王妃、沈府大姑娘沈长宁端坐椅子,轻声细语的询问:“乾元楼里住着的贵客,是个什么人?”
铃儿趴伏在地上,不敢回答。
沈长宁压抑着激动的表情,扬起慈祥的笑容:“别怕,你只需与我说道,里头那位是小公子还是小夫人便行。”
铃儿松了口气:“回大姑娘的话,是位小公子。”
沈长宁慈祥的笑容快要支撑不住了,“当、当真?”兄长,您要小妹我以何面目见九泉下列祖列宗?您还我侄儿!
今日下朝回来,沈于渊觉得林鸦变了个样儿。笑容格外灿烂,整个人也特别殷勤。绕着他团团转,还会帮忙布菜,把最喜欢的鸡翅膀让出来。沈于渊淡定的将鸡翅膀夹回他碗里:“我不吃,你今日又闯祸?”
林鸦桃花眼一瞪,撂筷子不悦:“我闯过祸吗?之前是我坚贞不屈,你无端把我关在乾元楼还不让我出去,我只能自己动手。”
沈于渊不动声色:“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你,酿好的酸梅子三天就被你吃光,还得上门到别家借来给你吃。楼里的珍藏全搬出来供你取乐,这还不够你留下来?”
林鸦:“我要出府。”
“出去一天,一天内没有酸梅子。”趁林鸦张开,沈于渊补充:“包括酸枣糕、酸萝卜……全都没有。你要是想出去买,也得有钱。这时节,可没多少酸梅子。”
林鸦想了想,拿起筷子继续吃饭。扒了两口后,期期艾艾的说道:“今日我可没闹着出去。”
沈于渊瞥了他一眼,吩咐绿竹端来一小盆酸梅子。“不可多吃。”
林鸦撇嘴,待吃完饭,婢女端上一盆酸梅子和一碗安胎药。林鸦习以为常端起安胎药一饮而尽,放下碗的时候眼眶红了,眼泪掉下来,但他不受影响的叉起酸梅子含进嘴里。沈于渊执起手帕,林鸦仰脸,乖乖让擦干净脸上的泪珠。
无论看多少遍,沈于渊还是惊奇于林鸦明明会因为喝药苦得掉眼泪却不吵不闹一口灌下肚子里。不过,他说道:“不过是碗安胎药,你竟能苦得掉金豆子。男子汉大丈夫,娇气”
林鸦捧着显怀的肚子坐到榻上,瞧了眼沈于渊便专心于酸梅子。他辩驳道:“我无法控制罢了,如同有些人碰到花粉浑身长疹子。你瞧我可曾抗拒喝药?”
沈于渊:“倒是没有。”
林鸦洋洋得意的晃双腿:“我才不会轻易哭,小时候跟山林里的野兽打架,就算打输我也不哭的。”
他就是跑回去告状,从药师父那里偷来迷药,把野兽都迷倒再拖回去叫药师父烹煮罢了。再说回为何喝药掉眼泪,便是小时体虚,药师父用药养着他,明明苦得掉眼泪,可是为证明自己是不怕喝药的男子汉而面不改色直灌入腹中。
沈于渊闻言,思及荒宅中的那晚,被他弄哭的林鸦。随便一弄就哭,哀哀泣泣的掉眼泪,唇抿得紧紧的,受不住才哀哀叫两声。眼眶红红的,软得不行,好欺负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