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多看了两眼。
青年觉察到他的视线,自若地转过头,拍了拍喉咙,又摆了摆手。
他不会说话。
季承宁颔首,随之入内。
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崔宅太不起眼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普通富贵人家可见的,没有一丁点特别之处,连可以藏匿伏兵的地方都没有。
季承宁思来又觉得好笑,他指望崔杳住在哪,盘丝洞吗?
转过回廊,正院近在咫尺。
灯火摇曳,在地上投下道道暖光,这里依旧乏善可陈,唯院内正中央种着的茉莉有些趣味,叶片浓绿若滴翠,繁茂成荫,杂以白花点点,花香拂面,浓烈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青年继续引季承宁往里走。
季承宁挑眉,“这位小哥,你要领我去哪?”
青年顿住,想告诉季承宁这并非他擅作主张,而是主人的意思。
奈何身边无纸笔,他和季承宁大眼瞪小眼了几秒,忽地反应过来,双眼一闭,身体猛地往后倾倒。
季承宁一惊,还没来得及伸手扶他,他倏地往前,又稳稳地站住,再度一眼不眨地看着季承宁。
倒像个假寐的姿势。
“卧房?”
青年忙点头。
季承宁神色更古怪了,谁家鸿门宴也没有设在卧房的吧,古怪之余,还有点说不出的,喉咙发干。
一定是秋天太热!
他断然心道。
来都来了,瞻前顾后反而惹人笑话,便快步跟上,再不犹豫。
青年引季承宁到崔杳卧房门前,他先取指叩了两下门,听内里无人回应,才推门,请季承宁进去。
小侯爷刚迈过门槛。
“砰!”
门就在身后重重关上,旋即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竟是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季承宁就是个傻子都能品出不对劲,可,这种不对劲非但没有让他反感,却,愈发兴致盎然了。
他往前走。
一路所见,崔杳的卧房也普普通通,比起小侯爷喜艳色,喜奢华,房间的主人品味相当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偏好。
“唰啦——”
轻纱摇曳,季承宁的脚步猛地顿住。
正在内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人,不是崔杳还能是谁?
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多久了,也不知道他看自己多久了,就那样悄无声息,却又,紧密相随。
季承宁只觉后颈蓦地冒出一层冷汗。
可心口阵阵狂跳,几欲跃出喉咙。
他上前。
一把扯开帘栊!
当目光落在崔杳脸上时,季承宁抓着轻纱的手指猛地收紧。
崔杳居然,上妆了。
他样貌秀美,神清骨秀,他自知秾丽的妆不适合他,所以妆分用色一概寡淡而寒凉,将本就幽冷的面容勾勒愈发凉薄。
然淡极生艳。
眼尾要细长,妆粉要轻薄,长眉浓黑若点翠,骨相棱棱,他抬眸,眼波泠然若寒泉,然而眸光流转间,却见一抹晦暗疯狂翻涌。
宛若,春来解冻的江河,冰层摇摇欲裂。
危险至极。
他妆面非时下流行,并无贴花、胭脂,只在眼下点了两道飞扬的斜红,浸血一般。
耳下乃是一对近墨色的翡翠耳珰。
可唇上却无甚颜色,让这个妆看起来分外古怪。
如此费尽心思,竭力描摹,又如此冷肃。
漂亮的确漂亮,但一眼望之,实在,实在像极了非人之物。
是精怪占据了破败的神像,三分似神,七分近鬼。
四目相对,季承宁呼吸一滞。
他虽知道崔杳长得好看,但从来没想过崔杳能漂亮得这般,渗人。
太阴沉了,以至于季承宁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整张脸,而是那双戾气十足的眼睛。
“世子。”崔杳望着他。
毛骨悚然的同时,心头跳得愈发厉害。
季承宁大步上前。
一步、两步。
崔杳目不错珠地盯着季承宁,只觉头晕目眩。
明明盛装打扮的人是自己,可痴痴地看着季承宁的人还是自己。
竟然用这种方法,妄图讨好季承宁。
崔杳简直想唾弃自己,他性情高傲,所受教导亦君子之礼,可从未没哪位师长教过他,要易装以色讨情郎欢心,若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恐怕恨不得将他的腿打断。
可当季承宁望向他时,礼义廉耻被全然抛之脑后,他只感受到了兴奋。
愈演愈烈的兴奋。
呼吸更加急促,但要刻意放轻。
嘘——
他的世子还没有靠近。
要,小心,要,乖顺。
但仰头时,他眼底飞快蔓延的红色昭示了主人的心思,使他整张脸看起来既神清毓秀,又,狂热骇人。
獠牙将露又掩。
垂涎欲滴。
喉结拼命地滚动。
季承宁俯身。
那股温软华美的香气再度将他笼罩,崔杳张口,尽量不留痕迹地舔舐了口季承宁留下的气息。
一站立,一跪坐,四目相对,季承宁爱怜地拂过他的脸,“阿杳,你怎么化成这个样子?”
崔杳忽地有些惊慌,三分真心,七分作伪,惊慌地问:“不好看吗?”
说着,赶紧扯出袖中的丝帕,似当真被情郎嫌弃了,他又委屈又无措似地,抬手欲擦拭。
却被一把按住手腕。
崔杳猛地抬眼。
浅淡的眼眸中阴暗狞丽的光一闪而逝。
冷。
这是季承宁接触到崔杳肌肤时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怎么会有活人冰成这样。
掌心的温度被迅速汲取。
崔杳却觉得心满意足。
他们很快就会变作一般温度,一个比方才冷些,一个比方才暖些。
真该是天生一对。
“阿杳,昧昧,”季承宁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于是显得更加缠绵动听,温热的吐息刮过面颊,换得对方眸光动颤,“你到底想做什么?”
随着季承宁的靠近。
崔杳身上的茉莉香拂面而来,不知道其中又兑了什么香粉,让这香气凉而尖锐,存在感十足地刺入鼻腔。
“我想……”
崔杳抬手。
季承宁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看去,但见这只手指甲被修得圆润规整,骨节凸起,手指修长,苍白又锋利。
这只手在他面前一晃,温柔地滑过他的鼻尖。
那股茉莉香瞬间在肺部扩散。
“我想问,世子,喜欢这个香粉的味道吗?”崔杳轻轻柔柔地问。
不对!
季承宁悚然一惊。
可药效发作得飞快,不过吐息之间,身体已经发软。
他再站不住一个趔趄,向前倾倒。
手一把扶住桌案,“哗啦——”
将方才崔杳所用的妆分花油瓶尽数推倒在地。
声若玉鸣。
可发软的手支撑不住身体,身体摇晃,下一刻,被崔杳一把抱住。
手脚绵软无力,但意识并没有因此模糊。
季承宁倒在他怀中,崔杳呼吸都急促了,明明焦渴得要命,还要装正人君子。
他满心欢喜,双手捧起季承宁的脸,“好世子,你喜欢吗?”
季承宁舌头都快动弹不得,含含糊糊地说:“喜欢个……”
崔杳只听得见他说喜欢,于是那股浓烈的香就迅速地将他彻底笼罩。
阴影爬上他的身体。
如蜘蛛,布下天罗地网,终于一口咬住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猎物。
心满意足。
而季承宁也真如被毒素侵蚀的猎物那样,身体绵软动弹不得,理智却尚在,甚至比平时更为敏感,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被打开,噬咬、吞吃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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