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你见过的,是寿王的三女儿,昭乐郡主,年岁比你小些,秉性最是沉静恭谨,”皇帝看季承宁的表情流露出了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慈爱,“你的婚事,和加封的典礼,正好可以放在一处,可算双喜临门。”
语毕,他才想起来要问季承宁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你意下如何呢,季卿?”
季承宁能意下如何?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份上,还为他思虑得如此周全,他自当叩头,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但——这门婚事他绝对不能答应。
他又不喜欢女子,和郡主成婚岂不是白白辜负人家大好年岁,叫郡主守活寡吗?更何况,还有……
季承宁下拜,道:“回陛下,昭乐郡主万中无一,能得郡主下嫁是臣的福分,但臣秉性鲁莽,德行有亏,配不上郡主。”
皇帝面上兴致勃勃的笑容瞬间淡了。
“哦?”
季承宁深深叩首,“臣修身不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盯着季承宁。
半晌后,蓦地一笑,“你不喜欢昭乐?”他也不要季承宁回答,探究的视线锋利如刀刃,利利地划过季承宁的脸,“郡主不可,”帝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在头顶响起,“公主如何?”
却如惊雷炸起。
能得帝王赐婚,还是公主之尊,这是多大的荣幸,多大的恩宠!
殿内的气氛愈发紧绷。
偏偏,季承宁不识好歹,秦悯简直怀疑这位小侯爷在战场上被炮火打坏了脑袋。
季承宁无言几息。
皇帝所言,说的好似不是在娶亲,而是在娶她们的爵位。
分斤拨两,权衡利弊。
季承宁头垂得更低。
他的姿态极其驯服,可开口,“请陛下收回成命。”
“唰——”
皇帝闻言,猛地转身。
龙袍下拜在空气中划出了一个凌厉的弧度。
整个宣政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秦悯震惊地看着季承宁。
这季小侯爷是疯了吧!
静。
令人窒息的安静。
季承宁叩首。
他能感受到,皇帝阴沉的目光划过他的脖颈,在那上面停留了很久。
好像在思量他的脑袋经不经砍。
不知过了多久,季承宁只觉得双臂已麻得没有知觉。
皇帝才忽地一笑。
笑声冷冷,听得在场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啊,好,”帝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季承宁,语气沉沉,“照你这么说,皇室贵女没有一个能配得上你了,季卿。”
季承宁道:“臣不敢。”
而后,又是一片死寂。
季承宁忽地意识到,他该说点什么挽回局面,至少,他德行有亏这个理由实在太过苍白,听起来就是连脑子都不愿动的托词。
季承宁眨了下眼。
他双手紧紧地压在地上,地面寒意顺着他的皮肤疯狂涌向全身。
寒意砭骨。
却让他感受到,自己仍旧活着。
季承宁抬头。
帝王目光阴冷,压迫感十足。
于是季承宁说了一个无比真挚的理由,“臣知罪,臣拒绝陛下不是不知道陛下的用心良苦,只是臣早有心爱之人,既然陛下要为臣赐婚,请陛下成全,让臣与臣心上人成婚。”
语毕,重重叩首。
整个大殿彻底安静了。
连皇帝表情都浮现出点呆滞。
什么?
第106章 “阿杳,若是下聘,当送……
两个时辰后。
季承宁快步从宫门踏出。
小侯爷步伐轻快,满面喜色,秦悯瞧着比方才入宫时可高兴多了,半是无语,半是探究,“侯爷慢走。”
季承宁摆摆手,“我还未袭爵,”复又嘿嘿一笑,“秦公公不必远送,留步,留步。”
被陛下申饬了一番荒唐,又被罚了俸禄,秦悯心道,这到底有什么可乐的!
难道真因为是他是个阉人所以愈发看不懂世间这些痴男怨女了?
小侯爷看着随性,怎么如此糊涂。
他腹诽。
目送季承宁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青年人官服绯红,璨璨若流金,衣袍随风猎猎飞扬,真是说不出的洒脱恣意,尽得风流。
甫一远离皇宫,季承宁脸上的笑意顿时散了干净。
急急回府。
刚踏入季府,老管家已带了一干下人预备着给他道喜,见他回府,忙齐声道:“世子大喜!”
“恭喜世子凯旋。”
持正和怀德二人也满面喜色。
季承宁一摆手,唇角也露出几分笑意,道了句都赏,让持正去预备赏钱,大步往里走,“我二叔呢?”
“回世子,二爷还在官署呢。”
季承宁挑眉,“这个时辰在官署?”
怀德挠挠头,“这半个月二爷回来得都极晚,还在宫中宿了一夜呢,仿佛,仿佛是陛下要和二爷下棋。”
季承宁哦了一声,面无表情。
折身回自己院落。
几百步,季承宁心绪疯狂流转。
二叔不在,也不知道崔杳在不在。
但无论在与不在……季承宁心道,罢了。
满腹心事不知能与谁说,入卧房。
怀德习惯性上前为季承宁解外袍,不料小侯爷却抬手,“不必,你下去吧。”
怀德纳闷地看着季承宁。
几月不见,世子竟然连衣服都不用他脱了,一时间竟然有点紧张,莫非,莫非是他哪里伺候的不好,世子要换了他?
他悬着心,却听季承宁继续道:“没我的吩咐,也不必让任何人进来。”
“是。”
这才安心。
季承宁解了外袍,将官服随意地搭在衣桁上。
在军营虽没待多久,可已习惯了无人在旁伺候,总觉得有种被监视着的不舒服。
换上家常袍服。
揽镜自照,季承宁皱眉,果然黑了不少!
镜中郎君微微蹙眉,端的是美人含愁,看了几眼,又觉满意,忍不住笑了笑。
起身而去。
“啪。”
腰带上未解下去的扇子打了几下腿。
季承宁笑容稍滞。
出兵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如此“胜不骄”,纵然大胜归来,心头依旧沉甸甸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
他舒了一口气,大步去里间。
卧房里间并未点灯。
纱帐层叠,轻盈如雾。
有的,不过是外间投进来的烛火。
季承宁挥开帘栊,走了进去。
屋内太过昏暗,便拿出火折子,对着烛台一点。
半盏豆灯,轻轻摇曳。
照亮了一方天地。
也投出道扭曲的影子,从季承宁脚下溢出,向外蔓延。
“呼——”
幽冷的气息拂过耳畔。
季承宁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下一刻,灯灭了。
他一惊,猛地回头。
却见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他感受不到丁点流动的空气,唯一震颤的,只有从他口鼻中呼出的气,因为快速起伏,而显得过于凌乱。
是……!
他瞳仁猛地缩紧。
心中蓦然冒出了一个人。
一个胆大包天恣意妄为,此刻却躲着他藏头露尾,不敢一见的人。
心跳如擂鼓。
可季承宁的表情很平静,连拿火折子的手都没有颤一颤。
“嗯?”
好像真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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