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雷霆,预谋了很久的雨,终于落下来了。
谢霖委坐在左闻丘榻边,太傅最后说的话,依然让他内心震颤。
纪常以私刑惩罚朝中官员,从未闹出人命,单一个跋扈罪名,无法真正定罪。
可若官员死了,那便是谋害,人命会像山一样压垮他。
左闻丘突然将纪常所有罪名揭发出来,却无证据,纵然圣上有意处置,也无从下手。
于是他只能先活着,等那解局人准备好,再死掉,给他一个铁证如山的借口。
谢霖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他怎么就不知道呢,皇帝并非无能,他可是皇权血斗中胜利的那位。
皇帝是那下棋人,只是他以人为棋子,生死去留皆是筹码。
自己明明早就懂得了他的作风,日子久了,居然迷了心智。
这京城还是那副摸样,只是瓢泼的雨夜里,又稀里糊涂死了一个小小的五品谏官罢了。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来迟了~
第28章 暂住
夜间大雨,谢霖无伞,一直和李屹陪着左闻丘直到雨停。
谢霖还想再留一留,李屹看他精神恍惚,实在不敢再让他跪在床前,更何况左闻丘这一死,朝中必然大变,谢霖不能倒下,只能多次劝慰,只想让谢霖先回家休息一下。
谢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长久的跪姿让他膝盖僵硬,伴随刺骨的疼痛。
李屹小心地扶着谢霖,看他瘦削的侧脸上斑驳的泪痕,极度的伤心使这个身体本就不好的人更是沧桑。
命运不公,将所有重担压在这个人身上。
“先生,您先回吧,”李屹说道,“之后的事可交给我来处理,您要保重身体,去做更重要的事。”
“太傅、”谢霖开口,却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得可怕,顿了一下,才继续慢慢说道,“太傅的丧礼……”谢霖本想嘱咐两句,却发现左闻丘这样横死,丧礼仪制还要等皇上开口,若是明日放过纪常,指不定连正式的仪式都无法举办,更何况左闻丘孤身一人,身边亲人四散天涯。谢霖说不出什么,心中愈发苦涩。
雨后空气湿润,长夜静谧,连丝毫风声都没有。
李屹将谢霖送到院门口,将灯递给他,二人无话,沉默告别。
谢霖独自提着灯走回了王府,确实如李屹所说,他累得狠了。
精神上的重压几乎压垮了他,王府里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没有人在的样子,可谢霖无心多想,只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阿福知道谢霖这两天过得很苦。
谢大人一直过的都很苦,但这两天似乎尤其。
最明显的,便是入夜后,谢霖几乎会咳一整夜。
咳疾难愈,阿福跟着谢霖久了,也接受了这个事情,只是他依然尽着自己的一份心意,多泡一些蜂蜜水,煮一些热梨汤,都是甜腻腻的东西,谢霖不爱吃甜,但几乎每次都不会辜负阿福的心意。
往常谢霖虽然也在夜里咳,但不会有一整夜不停的情况,有时候半夜阿福心里挂念着悄悄进来看一眼,谢霖也会睡着,只是睡不安稳。
但这几日他夜里进来照看的时候,却能看见谢霖坐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
见他进来了,还要问一句:“是我吵醒你了吗?”
阿福不知道谢霖是因为什么而失眠,但能感觉到,谢霖很紧张,这份情绪十分浓烈,连他一个乡下来的人都感受到了。
但他是个乡下人,操不了皇权富贵的心,只是今日他心慌慌,像是预示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王府里很安静,明明已经入夜了,王爷和大人却都没有回来。
阿福知道谢霖怕黑,先提了灯去连廊口等着,谢霖一回来他便能接上。
等了大概两刻钟,阿福盯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忽然听到谢霖闷声的咳嗽,一转眼便看到自己大人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走来。
阿福蹦过去,想要接过谢霖手上的东西,一抬眼,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一向体面的人如今两只眼睛都红肿着,脸色白的可怕,嘴唇干裂,衣摆还有沾上的泥土。
阿福不敢去问谢霖发生了什么,只是更小心地给谢霖打灯。
“阿福。”谢霖像是才看到他一样,小声地念了一句,声音竟是那样沙哑难听。
“大人今日又咳得狠了吧,小的给您熬了热汤,您回去喝些就舒服了。”
冬雨比雪还要讨厌,湿寒像是活物一样能钻进人的骨髓,喝点热汤驱寒总是好的。
谢霖没回答,只是又颤声念了一句:“阿福……”
声音里带了些哽咽。
一路自己走回来,谢霖都强忍着,如今回家了见到阿福,心里的悲伤又翻涌上来,竟有些控制不住。
看谢霖站得摇摆,阿福赶紧伸手搀着他,有了依靠的人像是瞬间被撤了骨头,谢霖紧紧地抓着阿福的小臂,靠在他身上。
“大人。”阿福从没见过谢霖这副模样,十分担心。
谢霖回过神来,手依然紧紧地抓着阿福,深吸两口气试图平稳心情,终于慢慢地说:“先回吧。”
阿福明白他的难过,扶着谢霖往回走。
只是两人还没拐进连廊,又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一片嘈杂。
谢霖回头,黑暗间只看见一群仆从在门口张起灯来,接着有人进进出出地搬运东西。
有了灯,看得便更清楚些,谢霖看到门外一架马车,一人正从车上下来,另一人在一旁扶着他。
从车上下来,一前一后进门,直到停在谢霖身边,谢霖才反应过来。
车上下来的是宋梓明,一旁搀扶的是纪渊,两人像是淋了大雨,浑身湿漉漉的,好不狼狈,尤其是宋梓明,裹在皮毛大氅里,只从毛茸茸的领子里露出一个脑袋,秀美的脸庞一侧有一条擦伤,血迹被简单处理过。
只是虽然受了伤,却没有损伤他美貌分毫,反倒更添了些楚楚可怜。
宋梓明见到他,小声打了个招呼:“谢大人,又见面了。”
听到这一声,纪渊身体颤了颤,依然没说什么。
谢霖看向纪渊,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却对上了后者充满恨意的眼神,他不敢说话,只张了张嘴。
纪渊就那样瞪着谢霖,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许久,纪渊才说:“你做的很好。”
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谢霖有些摸不着头脑,纪渊却不再理他,只是冲旁边的管家交代了两句,又回头安抚了宋梓明,转身离开。
一旁的管家上来,派人将宋梓明领走,转过身对谢霖略带抱歉地说:
“宋公子,会在王府暂住。”
第29章 质问
谢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仆人们进进出出,纪渊很快就走了,没有说要去哪里,宋梓明也被管家带进了王府,或许住在离纪渊近一点的侧房,大家都有地可去,只有谢霖呆呆地站了很久。
再反应过来时,就是坐在床上了。
阿福没有打扰他,只是轻手轻脚地帮他洗漱收拾,谢霖也像玩偶一样任他摆布,等一切结束,阿福小声劝他:
“大人,夜深了,您先休息吧。”
“好。”谢霖只是回答,却没有动作。
阿福又劝了两句,实在不忍心看谢霖空洞的眼神,只好悄悄退下。
那一晚,谢霖没睡。
他知道即使自己淌下也睡不着,于是干脆坐着,等纪渊来找他。
纪渊临走前看他的那一眼,眸中萃的恨意他并不陌生——当年纪含流放,从御书房里出来锁着他脖子将他压到树上的时候,纪渊也是这样看他。
那一眼的恨意渗透到日后每一日的相处中,四年过去,谢霖本以为事情多少可以过去,如今看来,是他痴心妄想。
他就那样等着纪渊的审判,这是这一次来得慢了一些。
直到夜里燃的唯一一盏烛火悄无声息地陨命,轻微的空气流动都足以让它熄灭,黑暗又一次扑将上来,谢霖依然没有等到纪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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