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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见月明(176)

作者:阿相 时间:2024-03-04 09:49:09 标签:互宠 强强 情有独钟 群像

  沙弥沉寂片刻,开口反问:“师兄如今已置身炭火之上,还要这般轻易断言他人的存亡,岂非自视甚高了?”

  萧仲文捏着棋子琢磨了一会儿,沙弥棋艺精湛,局面一时难破。

  他想了想,不吝下问:“那你觉得我该当如何?”

  沙弥眉心一跳,并指甩出一枚黑子:“师兄与我,便如长河奔流,原本就是共生于大海,只是师兄半路误入歧途,分流出海,如今却遭沙石无情截埋。”

  “长河既已到死路,为何还不幡然醒悟?”

  萧仲文败局显现,难以回天,遂拱手道:“与国手李燕度对弈,棋面阴诡变化,防不胜防,萧某始终差了一着。”

  沙弥定定看他,再道:“师兄,兵不厌诈,棋亦如是。”

  他重又问道:“兵部尚书与阶下囚,变换只在一夕之间,你,还不回头吗?”

  萧仲文:“是啊,大海分流,你我各为其主,我如今被圣上厌弃,你有意招徕,我本该从善如流才是。”

  他酒意未消,看李燕度的目光却无比清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清正蛰伏的势力仍在各地涌动,我若半路弃主,重投李首辅麾下,难道就会是萧某最好的结局吗?”

  李燕度拿捏着黑子,将白子尽数消贻殆尽。局面十拿九稳。

  他注视萧仲文,目光有些嘲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师兄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萧仲文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当初也是这么与周怀晏说的么?”

  李燕度愣了一下。

  萧仲文败局已定,索性弃子不走。李燕度蹙眉,审视萧仲文:“手谈耍赖,可不像师兄你的作风。”

  萧仲文突然起手一扫棋面,棋子顿时黑白颠倒,七零八散。

  李燕度面色一沉,萧仲文见状,拍手大笑: “是啊,世人皆说萧某已濒临绝路。”

  笑到最后,他神态有些癫狂,一对凤眼挑起,迷蒙中笑出泪花来:“可我偏不想输啊!”

  李燕度冷冷:“不过自欺等死罢!”

  萧仲文弃了子,手托着下巴,眯起眼来,懒懒打发他离去。

  萧仲文:“师弟,你若不杀我,你便走罢,师兄府里的茶水凉了,已留不住你。”

  李燕度放出话来:“师兄脾性忠烈,却并非不爱惜羽毛之人,若甘心自毁,远在边疆的余将军很快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谁人还能保全他?”

  “我不杀你,你的皇帝也不会饶过你,你与余穆尧,他一个都留不得了。”

  “落子无悔啊,萧师兄。”

  李燕度走时头也没回。空气徒然冷寂,萧仲文看着一地散落的棋局,久久没有言语。

  余穆尧起势十分惊人。恰逢国家战事初平,四周势力蛰伏,虎视眈眈,少年将军势不可挡,五年里随军平定多起战乱。

  余穆尧声名鹊起,早便压过李望一头。北恒帝有意打压李清正残余势力,李望逐步交出兵权,庆元九年时,李望请旨还乡。

  皇帝准允,同年,余穆尧回京受赏听封,拜将镇南将军,坐镇北国南部。次年萧仲文官至兵部尚书,二者在朝野中风头无两,红级一时。

  君王的偏爱或许持续得太长久,惹得天妒人怨。

  又或君王本身也不能免俗,百战百胜的狂欢平复之后,他懊恼于如何收回他流失的王权。

  流言不知是何时散开的,萧仲文学生时,与叛臣贼子李清正来往的书信在朝中流传,一并牵出徐家营的兵曾是边城贼寇,余穆尧曾为贼头的桩桩旧事。

  铁血手腕的君上迟疑不决。萧仲文连书十封,自请辞官,言明并不畏惧朝中流言,但上谏皇帝明察秋毫,以还镇南将军清白,勿要被有心之人动摇江山栋梁之才。

  不多时,兵部尚书萧仲文与镇南将军余穆尧关系亲厚,交往过密的折子如雪花般飘至帝王的案上。

  帝王一旦起疑,君臣离心便不远了。

  余穆尧战功显赫,在民间有很高声望,皇帝这时贬斥,倒容易落下个偏信小人,有失民心的骂名。

  萧仲文岂又有过。帝王不允他请辞,却时时猜疑他与拥兵者互通有无,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帝王,卧榻之侧又怎容他人酣睡。

  掌中捧着的稀罕宝贝渐渐成了眼里硌人的沙,成了附骨之疽。

  或短痛或长痛,日子一过,终是要剿除的。

  萧仲文伏倒在凌乱的棋局里。他手段用尽,手中再无底牌,博弈者扔了棋子,只剩一副撒泼耍赖的泼皮样。

  如此,真无可解了。

  他头颅一阵剧痛,强撑着坐起。天边露白,萧仲文仰头,恰好对着镜面,他看见镜中一副沉沉的死相。

  他还未去,这座宅邸已经隐隐荒败,虫蚁蛰伏在落尘的柜中,乘人不备时缓慢露头爬行。

  梁柱上的裂隙横生已久,久未修缮。

  萧仲文怔怔看着。有壁虎依附横梁上,失了半截尾巴,倒挂下来,豆黑的眼,口吐朱红的须。

  萧仲文收回目光。

  可我偏不想输。

 

第162章 【余萧番外】似火烧身

  是年,秋分前后,镇南军受命,连夜被急召回京。

  萧仲文在一间冷僻的茶肆与赵云磊见了面。恰逢当日天阴,雨下得绵绵长长,少有人往里踏足,争吵两个时辰后,赵副将一个人摔砸了茶肆里所有的茶碗。

  临走萧仲文淡定地送他出门,赵副将两只眼睛肿得不像话,迈步也一瘸一拐,萧仲文在身后搀扶了他一把。

  赵云磊气得一下甩开,又觉得莽撞冒犯了他,便强压着心气,回头粗声问说:“大人非要如此绝情不可吗?”

  萧仲文弯下腰,冲他郑重地揖身:“赵副将,勿忘所托。”

  赵云磊噎住,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先前已翻来覆去地说烂了,萧尚书心意坚如磐石,不可动摇。

  纵有千万般不情愿,赵云磊知道这事已无退路。他心一横,扭头便走,萧仲文在他身后目送他。

  赵云磊走出去不远,脚步一顿,仍有话未完。

  赵云磊道:“你去见一见他吧。

  萧仲文迟疑了一下,岔开话去:“雨停了,赵副将好走,等晚点雨再大些,回家可就难了。”

  赵云磊于是迈开步子,再没回头。萧仲文也慢慢步行回府去,果不其然半路就下起雨来,路上积水,萧仲文撑了伞,仍难免弄湿了靴面,裤腿也尽是泥泞。

  他回到府邸,嘱咐老嬷抬盆热水进来。他抬腿进了卧房,身上衣裳方才褪到一半,门外便哐哐响起敲门声来。

  他一边解着中衣的带子,慢步过去开门:“来了。”

  门外一双阴郁的眼睛对上了他,萧仲文怔了一下,手下意识向外推去。

  余穆尧一只胳膊横在门前,乌黑劲衣的袖口湿湿哒哒,不住往下淌水。

  萧仲文垂下眼帘:“翻墙入室,是为贼也。”

  余穆尧默不做声,绕开他跨进门里,毫无顾忌地在四方桌前的客椅坐下。

  余穆尧背对着他:“你尽管骂我。”

  萧仲文蹙眉,便听见他接着道:“贼也好,泼皮也好,骂我登徒子都好,总比冷冰冰地喊我镇南将军要好。”

  萧仲文沉默,片刻生硬道:“出去,我要沐浴。”

  余穆尧转头瞧着他:“先生,我在京城找了你一天,淋了一天的雨,我身上难受。”

  萧仲文:“行军打战那么多年,难道还要我教你如何适应在泥水里滚一遭吗?”

  余穆尧:“我就想听你哄哄我。

  萧仲文有些烦躁了,他身上只披着一件中衣,秋风从门外吹进来,敞开的胸前凉嗖嗖的。

  他揉了揉眉心:“余穆尧,你回去吧,我今日不想见你。”

  余穆尧一声不吭坐在那里,深埋着头,没有立刻发话顶撞。萧仲文知道他生气了。

  须臾,余穆尧低声问道:“是今日不见,还是以后都不见。”

  萧仲文心中一紧,不免仔细打量他几眼,猜想他是不是知道那事。又不晓得为何,这话叫他胸口忽然难受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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