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谢燕鸿的眼睛,长宁不由得失笑,他笑起来也是闷闷的,声音低沉。
“哭什么呢?”
谢燕鸿慌忙抬手去擦,才发现自己脸颊上有两行泪。他撇开头,匆匆擦走泪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说:“不知道,心里难受得紧。”
长宁伸手揽住他,说道:“都过去了。”
流水般逝去的是时间,但总有东西沉淀下来,永远过不去。
谢燕鸿回头将自己埋入长宁的怀抱之中,鼻尖碰到他衣襟间露出的肌肤,干燥而温暖。他心里暗暗决定,再也不要回去了,他与长宁,直接出关算了,天大地大,将过往那些东西都抛得远远的。
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再回去睡一会儿吧。”长宁说道。
几乎是一瞬间,那些消失的睡意便倒卷着袭来,好似海浪,冲刷着谢燕鸿的意志。二人你贴着我我贴着你,一起回房里去,裹着被子,一阵好睡。等谢燕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谢燕鸿揉了揉眼,呢喃了两声,翻了个身,长宁不在,那一头的被铺都是凉的。他连忙起身,换好了衣裳,四处去找,也没见长宁的身影。
他皱着眉,到处地找。秦寒州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如今又精神起来,领着人四处看城防,他那儿没有见长宁的踪影。谢燕鸿再转了转,又遇到了在城楼底下晒太阳的王谙。王谙像个真正的小老头一样,坐在石墩子上,让夏末秋初的暖阳晒在他的背上。
“哎呀,果真是年纪大了,”他说,“皮晒得再烫,骨头缝里还是凉嗖嗖的。”
“长宁呢?”谢燕鸿直截了当地问。
王谙上下打量他,看了又看,仿佛在吊他的胃口,等他真的急眼了,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走了。”
谢燕鸿差点跳起来,叫道:“走?走去哪里?出关了?”
正相反。
“一大早就出城门了,说是要南下进京。”王谙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轻快地说道,“他没和你说吗?”
谢燕鸿转身便回去,在窗下的书案上,属于长宁的那半边鱼形玉佩压着一封书信,他出来时太急,压根没见到,此时,玉佩正在日光下闪着莹润的光,谢燕鸿迫不及待地拆了信,雪白的纸上,寥寥数字而已,笔画遒劲,铁画银钩一般。
“小鸿,半年为期,一切有我。”
谢燕鸿看了又看,仿佛要将这几个字看出花来。他一开始是茫然的,想着想着才回过味儿来。他不欲让长宁为难,长宁也不欲他为难。长宁的所有牵挂都在关外,他南下回京,为的是解决谢燕鸿的牵挂。
谢燕鸿急得左右踱步,满脑门都是汗。
“一切有我”这四个字说得笃定,长宁会有什么法子呢?
谢燕鸿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若是这是个好法子,能不费吹灰之力之力就与济王谈妥条件,长宁又何必匆匆离去,定不是什么好法子。一念既出,谢燕鸿便飞快地收拾起行囊来,也要随着出城去。
“这是做什么?”秦寒州惊叫道,“你去哪儿?”
谢燕鸿来不及与他多说,只说要走,却见到了秦寒州身后跟着来的人——粗布衣衫,难掩艳光,是丹木。
“你没事!”谢燕鸿惊喜叫道。
“没事。”丹木微笑道,“我要走了,走前特意来和你告别。”
谢燕鸿将那缀满洁白贝壳的纱巾交还给她,上面有些贝壳破裂了,留下一些参差不齐的断口,勾得纱巾起了线。
“原本想帮你修好,只是找不到那样一模一样的贝壳。”谢燕鸿说道。
丹木轻轻抚过月光一样洁白的贝壳,呢喃道:“只有在雪山脚下的湖泊里,有这样的贝壳。我从记事那年起就开始收集,成年那一年,阿娘一点点把它缝上去。”
谢燕鸿将丹木一路送出城外,一路上,他将斛律恒珈送来纱巾的事告诉丹木,丹木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
城外,连绵的绿草已经染上了一点枯色,南飞的大雁越来越多了,显得天空愈加广阔,大地一望无垠。丹木离开后,谢燕鸿也要走了,他们俩一南一北,分别之后,也不知何日再见。
走前,丹木突然说道:“他喜欢我。”
谢燕鸿看向她,不必问,也知道她说的是谁。
“可是我是要走的。”
说完,丹木便猛挥一鞭,马儿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辽阔的天地跑去。谢燕鸿骑在马上,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天地相接处,才缓缓收回目光,拨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我阳了,我又好了。命途多舛,我真的想快点完结,要全速前进了。
第八十二章 清河郡主
单骑一路南下,谢燕鸿心情甚是复杂。仿佛就在不久之前,他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路奔逃北上,凄凄惶惶。如今,前路依旧未卜,但他的心却安定了不少。
他轻装简行,没几日便赶上了孟霁的大部队。
他当日心中所想,至今仍旧未改,他不愿意让自己代表谢家,成为济王的一面旗。于是,他没有与孟霁碰面,只是悄悄地去见了颜澄。颜澄独占一顶大帐,身上所着铠甲服饰,至少是参将级别。
孟霁很看重他,或者说,觉得他奇货可居。
“你来了,他肯定很快就知道。”颜澄说。
谢燕鸿不以为意,说道:“知道就知道,我不愿意上他的贼船,他还能把我绑上去不成。”
已经上了“贼船”的颜澄笑了笑。
他如今已经没有再戴面具,棱角分明的脸上,所刺的字依旧清晰,昭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过往。那是天家降于他身上的惩罚,这使他天然便与济王部队站在了一起,孟霁给予他这样高的军职,想必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谢燕鸿问起长宁,颜澄却说不知道。
“我以为你们肯定是在一处的,他怎么自己跑走了?”颜澄皱着眉说道,“如今到处都乱糟糟的,你要南下,跟着我们一起走安全。”
颜澄继续道:“不过是一起走,你不必暴露姓名,也不必去理那个姓孟的,他也奈何不了你。”
这一下,谢燕鸿也就不再犹豫了,当了颜澄的客人,权充作幕僚,深居简出,随军南下。孟霁消息灵通,不过翌日便知晓了谢燕鸿的到来,前来拜访。他还是那一副和气至极的笑模样,两人仿佛一点龃龉都不曾有,谈笑着说几句闲话便罢了。
倒是一连几日都没见过陆少微。
“他人呢?”谢燕鸿没忍住,问了一嘴。
颜澄脸上神色难辨,也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朝孟霁的帅帐那头扬了扬下巴,说道:“她如今是主帅的座上宾。”
以陆少微的智谋和野心,这并不意外。
谢燕鸿小心地看了看颜澄的脸色,想要劝他,若是不开心,何必要淌这趟浑水,但转念一想,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陪伴了。就像长宁,谢燕鸿并不知道他为何离去,能做的只能追上去。
孟霁给了颜澄过高的军职,是奇货可居,也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颜澄身份敏感,有消息灵通的知道他的底细,更多的兵卒只知他曾经是个罪人,身居高职,德不配位。谢燕鸿有时能见到兵卒三两成堆,不远不近地指着颜澄的军帐议论,还能听到小卒蔑称他作“斑儿”,全因他脸上的刺字。
按着颜澄以前的脾气,是要生气的,但如今只是当作耳旁风。
见谢燕鸿担心,颜澄也只不过一笑,嗤道:“等着吧,等打上几仗,他们便知道了。”
但天意并不遂他所愿,“叛军”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正义之师了,龙椅上那位反而成了不仁不义之人,孟霁的部队一路势如破竹。他们一路走,一路将边境狄人之患的始末,添油加醋地宣扬了一番,再加上沿途一些有心之人布置下来的“天降祥瑞”——一会儿是三只眼的鹿,一会儿是水里捞出来的石碑,花样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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